而且对于自己来说,未来三方仍需合作,反攻京畿。现在徒生嫌隙既不好,也不应该。
魏钰庭和他的僚属们事后仍在中枢,大可得罪之后,拍拍屁股转身走人。但他日后仍需经营地方,甚至要与这些世家大族们共赴战场。他没有必要为今日的一次站队而在未来埋下无数把刺向后背的冷刀子。
魏钰庭见邓钧逃也似的离开,也知今日自己这一方锋芒太过。然而他又何尝不是对世族的盘根错节感到深深的绝望。陆昭的那些说辞,无疑是对朝廷直辖郡县最直接的拒绝。如果今日不能将世族锋锐挫败,那么待来日海内承平之时,这些州刺史,哪一个会乖乖的交出权柄?
现在他们虽然受挫,却仍可以与世族达成一个交换条件。既然分数郡而不可得,那么便要在秦州本身的大小与界定上下功夫,新平郡此时便是他们下手的重点。
魏钰庭与众人商讨完接下来的策略,遥望见站在最末尾的张沐,遂亲自走上前笑语道:“今日若非张君大义之言,我等哪能得进一二。”
张沐资历不深,先前出头时虽热血沸腾,然而当他真正对位王济、陆昭等一众行台魁首时,也是战战兢兢。尤其是他面对中书令的时候,对方不过是一振袖,一抬眸,便如静水深流,向下数尺侵蚀开来,形成一个难以弥合的伤口。
张沐恭谨地拱了拱手:“精于言者当作百语而张声,敏于思者亦筹千策而定势,卑职实不敢当此谬赞。方才明堂妄语,事后想来仍有后怕,始知万事躬行难矣。现下也是思绪纷杂,难有新论,恐负长属同僚之厚望,踯躅不敢上前。”
魏钰庭目光倏尔一收,连同拍向肩膀以作鼓励的手也在空中一滞,然而下一息仍然饱含殷切地落在了张沐的肩上。他语重心长道:“中书凌云之威,谁能不惧于怀?世家尾大之势,谁能不犹于心?我等愚钝,尚不藏拙而外露。浣之颖慧,何必守玉而自珍?虽然身为寒门,积累微薄,但既为丈夫,生凌长风,死留馨骨,前路所恃,非家世资财,乃是碧血丹心!”
魏钰庭深吸一口气,慨然道:“今日之事,我等必然不能全身而退。但若能以一腔热血,激众人以愤慨,醒东朝之耳目,他日清平盛世,青简史笔,必然有我!”
话音甫落,四周迎合之声,慷慨激昂之言,此起彼伏。自然,周围也有乏于迎合冷眼旁观之人,但魏钰庭这一番说辞,并非是说给这部分人听的,而是说给需要听、并且希望听到这些话语的大多数。
普罗大众能够接收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流于形式,浮于表面。道理迂折,需要历世的冷眼与独立的思考,噙口含心,静坐体悟。而能够高呼于明堂,反响于世间的,永远都是口号。
看到张沐由消沉之态转为振奋,甚至比先前更加慷慨激昂,魏钰庭微微背过身,不自觉地笑了笑。
西偏殿内,王谧、王济并彭通等人与陆昭也在商议后序对策,殿外亦有柳匡如、卫渐等人负责奔走造势,联络行台各家。
王谧甚至亲自派人送信,给尚在萧关附近驻扎的陆归送去亲笔信,让其派班剑入玉京宫护卫其妹,简直要把“怕太子与寒门狗急跳墙”几个字写在脸上。
而王济的手段则更直接,尚书台百官不必归属衙听事,将上午议论事项条目逐一誊抄,隐去部分言论,一旦魏钰庭再有动作,直接发往各州刺史府。同时还命领部曲前来参战的王叡在金城南的山隘驻扎,彭通又调来自己的连襟牛储开回故关,一旦魏钰庭有所动作,至少保证陇右以及益州粮道与归途不断。
陆昭并不阻止这些人看上去大逆不道的动作。以太子一方来看,此次商议秦州分州,就是对西北世族的一次摸底,同样也是对自己的一次摸底。看看世家能联合到那种程度上,联合的过程中是否能看出一些利益冲突与端倪,以便之后利用。这些其实也是陆昭需要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世家虽然与陆家在利益上捆绑在了一块,但尚不算稳固,此时还急需一个投名状。而政治上最好的投名状就是大家一起干一件悖逆罔上的坏事。眼下这个时机,最好。
“新平郡乃秦州要膂。”彭通熟悉军事,对于陇右山川地形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此时在殿内来回踱步,可见其内心焦急,“其下通京畿三辅,西南与散关及天水等地遥相呼应,若先失此地,魏钰庭必会在设定州界上做文章,把所有陇道拦腰截断。”
“彭刺史放心。”陆昭起身安慰道,“新平郡自有办法拿下,只是还需诸位助力。”
“中书令但讲无妨。”此时众人纷纷围了过来,方才那么险的局势,陆昭都给稳住了,对于陆昭的诸多手段,也是颇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