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今日,自己在望仙殿见到屏风后的那片景象时,还幻想着她与元洸确却有私情,而没有将她与崔映之一样,囚禁在长乐宫内。待自己发现,她手中的寒锋早已抵至咽喉。
“杀了她,杀了陆昭。”意识到灾厄与祸患的源头,保太后几近陷入癫狂。
然而卫遐却忽然跪地道:“还请太后与贺郎手下留情,吾儿卫冉此时还在车骑将军府任职啊。若杀陆侍中,吾儿哪能得活?”
世族盘缠的藤蔓,在烈火之下,不过自相焚灭而已。杀掉陆家此时对时局无任何益处,执意为此,只会让卫家彻底脱离自己的阵营。保太后已怒极反笑,她明白,陆家之所以敢堂而皇之地为魏帝挡锋,也是因为早先卫冉那一处布局。“以羊诱虎,终为虎噬。”保太后淡淡叹了一口气,“即便今日功成,待老身百年之后,尔等必为陆氏穿鼻。”
槐里城外,军容俨然,长槊森森。崔谅已跨上战马,数万士兵身披战甲,火把之下,黑鳞生光,自龙首山远眺,如同暗火涌动的厚重熔岩,沿着官道,徐徐流衍,即将冲破西面那片单薄的外郭墙。
“贺小郎君,让你的人开门罢。”
第139章 祭品
未央宫南北纵长五里, 东、北两面俱有大阙、箭楼,可跑马。自武库获取军械后,元澈率兵自东阙起, 沿城墙清扫宿卫,向北阙推进。
在得知元洸出逃后, 保太后也仅仅派少量人马搜索。既然元洸已与自己生了仇隙, 也就不再是继位的人选。而此时,姜昭仪所生两子,元湛、元泽, 甚至宗王们,也都被自己拿捏在手。届时立长或许不便, 但杀姜昭仪、改立不到七岁的幼子元泽,却是不错的选择。即便不成, 宗王之中也不乏幼子可选。
看着眼前仍在奋死冲击北阙的皇帝,保太后对贺存道:“这样打岂非要闹到天明, 让那些死士上。”
贺存此时也知道保太后对皇帝终究是起了杀心,然而作为执行者, 他亦要在此时做出规劝的姿态, 以避免日后的灾祸:“太后,如今皇后、昭仪和皇子们都在这里,容属下再劝劝皇帝, 或许看在妻儿的份上,能与太后缓和些个也说不定。”
保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权力之争,王座之战, 皇帝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去, 去保住太子,又怎会怜惜这些妇孺的性命呢?皇后、长公主, 你们俩说是不是?倒是那个薛美人可能还得皇帝些许垂怜。”说道此处,保太后皱了皱眉,“今日薛美人没有到,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出列:“回太后,薛美人偶感风寒,抱恙在身,臣妾已允她在漪澜殿静养。”
保太后闻言,轻轻一笑,对身后一众妃嫔道:“你们也好生瞧瞧,什么是伉俪情深。皇帝今日之事早有预谋,怎得不让你们都装了病,
偏偏让薛美人躲了过去?”说完对卫遐道,“陆氏族人等此事了结后,卫冉归都,老身再行处置。你现在去漪澜殿,把那个贱蹄子给带过来。你女婿吃的可是她和她兄长的暗亏。”
讽刺一番后,保太后也无心再理会后面拈酸吃醋、各怀心思的众人。皇后与皇帝情分淡淡,杀之无用,反倒引陆氏记恨,从而对卫冉不利,倒不如留着。至于长公主,她的儿女如今都在长乐宫为质,舞阳侯秦轶与关陇派向来亲近,且冀州秦氏与贺家也连着亲。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最清楚,倾华和皇帝这一对姐弟,经历过易储之变,说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既经历了这些,也就知道身为皇家,活着就是不易。前朝屠戮宗王的血泪史仍历历在目,后人以史为鉴,皇室视亲情也不过尔尔。既然不能同富贵,倒不如各自活着自己这一份,总比死在一块强。
不远处的高阁上,元洸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驾,细长的双眸早已失去以往的光泽。他的父亲还在搏命,他的兄长还在攻打北阙,他的爱人也在流矢间躲闪,而一道雨幕,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
元洸忽然笑了笑,许多事情释然放怀,再无疑虑:“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搏命?”元洸身边的小内侍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的五皇子,连这句话是否在对他说都不确定。
元洸道:“我曾读史书,见那些帝王过往云烟,便有些好奇,刘邦忾然西去时,是否真的想过自己能够打下咸阳?曹孟德火烧乌巢的时候,是否也是抱着必死之心去做这一场豪赌。为何项王事后才入咸阳,最终只是分封诸侯,不登位。为什么官渡之战,袁绍即将收网的时候,猝然而崩。”
“那大王如今可知晓了?”
元洸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然而他并没有回头看,只继续答道:“有些人永远期望自己能够端坐于大帐之中,闻捷报于千里之外。想的是运筹帷幄,避免所有的风险。殊不知,有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稳操胜券,稳赚不赔。而当皇帝,犹是如此。想要子孙万代吸血天下的人,必要先用自己的生命洒血天下。高祖血战成皋,魏武搏命乌巢,只要不豁出这身家性命,就永远拿不下权力最高塔锋的旈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