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242)

“逍遥园……停车!”

此时车正走在驰道上,将至司马门,保太后忽然令止,连卫遐也感到有些不对。

“回去。”当卫遐说出逍遥园时,她终于将无数线索串联起来。陆家在宫城的每一层都有了自己人,只要串通了太子,过了司马门,就可以借由贺存换班时将大量士兵藏进逍遥园中。逍遥园人迹稀少,又取山林趣景,藏匿兵士不成问题。若陆昭果真为此,那么沿武库、丞相府的道路也都不再安全。保太后连声催促:“回长乐宫,调集所有宿卫,咱们走廊桥。”

此时,未央宫东阙前,魏帝同样停下了轿辇。女侍中靛色的章服在浩瀚浓云之下,孤直而内敛,仿佛紧握着暗夜的力量。鹤骨鸾仪徐徐下拜,倏而天降微雨,她身后的风灯随影转动,映得衣袂珊珊。

“陆侍中来了。”魏帝笑容温然。数月以来,他亲眼见到了这个女孩所施展的力量。对于陆家在这样的时局推举这样的人出来,魏帝能够理解,也颇为欣赏。他甚至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以及那份小心翼翼。左手拉扯,右手撕打,头上倒悬三尺剑,脸上维持七分笑,背后早已被刺得千疮百孔,要上却还系着家族的千斤之重。就得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权力之路,大家都是这么走的。

生于夹笼,活于桎梏,陆昭所处的境遇与自己年轻时相比,并无半分优越。早先对她的那些生杀之念,虽有流露,但在内心深处,他更多的还是不忍。他期待着这个更为年轻的自己,在关陇群狼环伺的长安,对时局做出一些改变。当他听到自己的儿子愿意引这个女孩作为撬动关陇的利剑时,还曾有所犹豫。

但如今,她由东阙堂而皇之地来到他的眼前,他便知道,武库已被掌握,丞相府已被控制,太子即将执掌权柄,而自己终将老去。皇帝为傀儡的时代也该在自己这里结束了。

“他们都去作灯谜了。”魏帝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望仙殿,“你也快去吧。”

待身影远去后,魏帝从袖内取出一支锦匣,对身边的刘炳道:“让你的人带给太子。就说朕……朕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无视于贺存的寸步不离,元洸在未央宫内逡巡许久后,终于在刘炳的指引下前往望仙殿题灯。贺存则留人在殿外守候。几名小内侍正提着桐油匆匆行走,殿外架了一个由数百只抄满佛经的宫灯组成的大船,眼见要下雨,小内侍们需要尽快在宫灯上在涂上一层桐油,用以防水。

大殿内,已经题好字的宫灯整整齐齐地在南墙窗边码了一排。案上是众人写好的灯谜,左边一摞已经誊抄完毕,厚厚一沓,右边还剩下寥寥数页。桌上杂物纷乱,不过是金丝绳尺,象牙裁刀,几个小侍女守在一旁,还在用托盘里的珠花修饰着最后几盏灯。因为得让墨迹干的快些,窗户大多敞着。

陆昭坐在案前题字。她早已换下章服,穿上了宴席的衣裙。珠玉与瑰宝由乌鬓轻轻捧起,瑞兽青烟缭绕,云裳襟带如晚雾一般荡漾其中,偶尔露出难以窥得的一抹雪色。望仙殿里自望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落在元洸眼中,便可满足世人对仙人风流韵致的所有想象。

元洸悄悄走到陆昭身后,冷不防的将彤管从她手中抽出,扔到一边,道:“也没剩多少了,且让她们抄去。咱们说会话。”说完,便命一众人捧了做好的宫灯下去。

陆昭被夺了笔,索性转身坐定,也不说话,却看向窗外。如今天色已晩,远处的数盏孔明灯璀璨如星,只是偏偏风向不好,那片明黄的灯光在陆昭黑色的眼眸中,越来越远。

元洸道:“你是头一次在我们的皇宫里看灯,其实年年都是如此,那灯从不飘到宫城里,想来也是极有灵性。你往年在家里看灯,想必与这里不同罢。”

“倒无甚不同。”陆昭忽开尊口,容色平淡,“一灯照隅,万灯照国。不外如是。”

元洸听她如此说,不免笑意更浓,略起身坐近了些,看着她的侧颜,被层层霓纱托着,愈发可怜可爱,因道:“你知我素来厌恶沙门佛事,却要故意说这些禅语。”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是不生气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元洸忽然侧头问道:“控制住了丞相府,你们打算怎么做?”

陆昭将案前杂物一一整理妥当:“找个机会,把你送出城。一应文牒已经准备好了,刘炳会交给你。出城后,你走函谷关,去洛阳。我想王叡会接应你的。”

“哦,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元洸淡淡一笑,左手悄无声息地捉住了陆昭的右手。

陆昭躲也不及,挣也不脱,皱了皱眉:“他在中书叱咤风云了这么些年,若要入京,早就满城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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