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还能有命回来。”元洸用胰皂净了手,顺手抄了一只果盘中的橘子于手中把玩, “太子倒惯会金屋藏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汇报的人先将陆昭提议太子惩戒陆归之事说了, 然后道:“那陆归当真是一条好汉,陆娘子看着也是深明大义的人。”
元洸一边抛着橘子一边笑着道:“陆归是一条好汉不假, 他妹妹可未必了。”陆昭之所以让元澈惩戒陆归,不过是将陆归的知恩图报描绘的更加完满。惩戒之后,就要戴罪立功,到时候双方再动刀子,毫无道德累赘。在清理掉所有对家之前,陆昭绝对不会给己方留下任何政治污点,这是她的风格。
“还有什么?”元洸依旧追问。
“太子和陆娘子在园子里养了一匹马,据说是救了陆娘子的那匹。”话刚说出口,汇报之人便感到锋利的目光自头顶扫过。好生奇怪,不过是养了一匹马而已,又不是养了个孩子。
“哦,他倒是有几分本事。”
未曾注意到听者本身的表情,汇报的人附和道:“那马确实聪明,救人,也认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元洸的双目斜斜地看了对方一眼,旋即落回原处:“不是马,是我哥。”
“再说……还有什么?”
平静却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追问,最终唤醒了汇报者的记忆与胆量。在对诸多不可描述的旖旎进行复盘之后,听者仅仅是轻蹙眉头,脖子向后挺了挺。他依旧微笑,仿佛带着无尽缥缈的爱意,目光中却是永不枯竭的杀机。
“把这封信交给她。”一纸书信顺着男子的掌心滑落在地,“带她回来。”
若是人间即为地狱,那么她只可和自己走过,即便不可泅渡,也要一起沉沦。元洸抬起头,看了看午后的庭院,这将是一个缠绵悱恻、危险致命的春天。
通报者接了信,才要离开,只听一个声音问道:“她的伤……无碍么?”那声音细微,并不真切,如同庭院中被风惊落的一地芳尘。
略阳既陷,凉州的东南门户彻底打开,金城顿时成为四战之地。豪族们有着天生敏锐的直觉,作为防御性与生产性兼顾的坞堡,在几十年的太平中消弭,如今又被重新修起。春耕还要做,人嘛,还是要活。
而魏军此时连战连捷,精神上的亢奋与肉.体上的疲惫皆而有之。但地利上如今魏军已有着绝对优势,因此一鼓作气直捣金城的声音接连不断。首当其冲的便是魏钰庭,趁各方动荡时大军清扫,将关要掌握在寒门手中,遏制世族,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然而各地亦不乏反对声,自陇西与天水等刚刚经历动荡的地方,还是愿意先平稳渡过春耕,不欲再有兵事。
至于中央,皇帝只将此战统统交与太子指挥,无心过问,也无能力过问。最终不过是在几个人事问题上做出了批示。以王谧为安定内使,陆归领车骑将军,官职如故,罚奉一年。陇西与天水暂时划分出一个南凉州,彭通为刺史,督南凉州军事。刘庄得鹰扬将军号,加督护,至于牛储等人,也各有加官。
一番诏命下来,从尚书台至中书无一人反对。毕竟陇山以西的江山社稷,与关陇豪族无关,他们也乐得观望。雍州地界,活下来的人都是经过无数次政权变更并且上位的人。太子若急于发兵,必要和陇西天水两郡的世家打一场,过过招,伤者逃跑,死者下桌,那时候他们便可来个鸠占鹊巢。老故事,没什么新鲜。
这几日崇信县来往官员络绎不绝,别业中闲杂人委实多些,元澈疲于应对,。陆昭的存在也渐渐被人知晓,不乏有消息灵通者,言明陆昭曾为陈留王氏推举为女侍中一事。虽然当年落选,但如今观此形势,只怕早晚也要归于正位。
更有人言,早在金城宴席上便知其不同旁人,只可惜不曾有机会混个脸熟。鉴于此,有不少人来到别业后院请求陆昭一见,期冀可以在某些事情上托其门路。
陆昭不堪其扰,索性早出晚归,骑马踏青去。她骑速极快,这几乎是她唯一能够纵欲的行为,陆衍曾如是评价她。
春日暖阳此时正无微不至地照拂着苍山,旷野,与田地里的耕牛。纵马者亦沐浴其下,那样的姿态耀眼而漂亮,引得牧童与耕人频频回望。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削直收敛的肩背与帷帽银纱的流动,一如前朝书画之体范,其势圆转,其体稠叠,古今一人,后无来者。
最终,她于古亭下系马,里碑斜斜矗立,头戴斗笠做民夫打扮的人自背靠其上。此时风起云涌,远处的荒草卷起细浪,陆昭苔古色的衣袂亦微微扬起,如轻拂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