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尤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刘长湛等着刘识的回答, 他相信他的儿子, 会做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能拒绝的尊荣,是所有皇子争相追逐的梦。
但刘识犹豫了,在此等重利霞竟然迟迟没有反应。
李幼白跪立在那儿,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刘识每一瞬的变化, 她知道他动心了, 但似乎碍于和闵裕文的情谊, 并没有那般急迫的动手。他还在考虑,屋檐上的落雪像是计量时间的工具, 啪嗒啪嗒掉落, 砸在绷紧的神经, 又化成一摊冷水。
“父皇。”刘识跪下, 将那长剑掷到旁边, “儿臣恳请父皇留李幼白一条性命, 她或许糊涂,但没做出错事, 何况明旭他是真心喜欢李幼白。闵家闵尚书和秦娘子也喜欢她,他们有婚约...”
“三郎是不要江山了?”尾音裹挟着低笑,比窗外飘雪还要冷冽。
刘识咬牙:“求父皇开恩。”
刘长湛面上的笑一丝也无,他起身走到长剑处,弓腰捡起,目光冷冷地落在剑刃上,细长的手指跟着抹掉薄刃处的血珠,眼眸一抬,沁着逼人的寒意。
“朕厌恶这天底下所有的负心人...”长剑一横,堪堪落在李幼白肩上,泛着寒光的剑如同毒蛇的信子。
“但凡背弃,不若去死!”
“父皇!”
李幼白闭上眼睛,她脑中一片空白,并未像话本中说的那般,临死前闪过万种念头,闪过最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等待长剑挥落。
门哐当从外推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来,踉跄着如同一抹雪青色枯蝶,失了以往的矜贵仪态。
“陛下容情!”
闵裕文冲上来扑通跪下,带来的疾风使得李幼白的衣裳跟着飘动,她扭头,刀刃割过她的喉,血珠滴答答掉在地上。
闵裕文屏了呼吸,在未来得及思考前,挺身挡在李幼白面前。
他用力过猛,那薄刃晃了下,将他的衣领划破口子。
“陛下,臣愿代幼白受罚!”
他跪在那儿,如松如竹般挺拔,清隽。身后人跟着膝行上前,不卑不亢道:“微臣自己的过错,不愿牵连旁人,望陛下宽仁。”
转而又与闵裕文道:“闵大人,是我对不住你,陛下若要责罚,我无话可说。”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上麻烦。
今日的事,任何人都替不了,与其如此,不如只她一人受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闵裕文异常顽固。
刘识见状,只得硬着头发跟着求情,殿中三人齐齐跪在刘长湛面前。
他苍劲的手颤抖着,忽而露出抹笑,剑掉在地上,他转过身去。
或许是他老了,心肠也不如从前那般狠毒坚硬,分明能手刃阿姊,可面对这些年轻郎君,女娘,他竟然心慈手软起来。刘长湛不是笑他人,而是笑自己,换做往常,他决计不可能因谁的求情而改变念头,尤其是该杀的人,便一定得死。
他的亲人,也必须站在他的一边,不管是对是错。
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疲惫,力不从心。
在阿姊被射杀的刹那,他觉得有座山倒了,他有一丝恐惧,但不后悔。那山挡了太久,令他手脚受阻,也是时候该倒了。
“顾乐成!”
他发出低沉的嘶吼,更像是年迈的兽在咆哮。
顾乐成将从仙居殿回来,闻声急急赶来,躬身道“奴才在。”
“上前,过来。”
顾乐成走到他身边,刘长湛凑近与他吩咐了几句,便见顾乐成的脸倏然一变,眼神往殿中三人瞟了眼,随即敛了神色退下高阶,往侧门离开。
不多时,顾乐成端着一盏酒来,在三人的注视下走到李幼白面前,双手奉上。
“李娘子,请。”
“父皇!”
“陛下!”
刘长湛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李幼白,朕可以不杀你。但这杯酒是赏赐,你不能拒绝,也必须得喝得一滴不剩。”
双耳雕狻猊酒盏,满满一盏酒,散着浓浓的香气。
李幼白脑中忽然浮现出卢辰钊的身影,或许是这空隙太久,让她情绪得以舒展,总之她就是想起他来,一想到这儿,又有点舍不得死。她看着酒盏,片刻的犹豫后端起来。
闵裕文道:“幼白,别喝。”
她笑,殿中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刘长湛一人势力,他是帝王,他要谁做什么便没有回头余地。
她举了举酒盏,放在唇上刚饮了一口便被人劈手夺下,她惊讶地看去,闵裕文捏着酒盏,像是下定决心,望着她时犹如千山暮雪,眸中万语千言一句未说,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不管是什么,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