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失了血色面色发白。
宋靳便像背书一样碎碎念着。
“明和五年三月初三,今日里小玄衣将掉落的桃花送还给了桃树,落花成泥反养母根,大善;”
“明和六年四月初二,今日午后,小玄衣给了伤心的香客一支上上签,玄衣,抽签求得是缘法,下次不可再爬到香案上偷签。”
“明和九年十二月三日,玄衣孤身入敌营,带回被拐的孩子,玄衣,行善虽好,也要量力而行……”
他的声音若清风般爽朗又清亮,念着那些日记般的小事,就宛若在念一个小和尚懵懂的一生。
玄衣终于艰难开了口,一字一顿:“看过了,不降。”
宋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望向玄衣,却见玄衣合上眼,断了气息。
宋靳怔住,忙看向玄衣,却见他面白如纸,已没了气息。
呖呖的凄惨叫声响彻寂静,鸠岭多秃鹫,此时正站在枯树上望着地上的尸体。
崔晚棠的手被尹素昕贴了药膏包住。
见惯了生死,尹素昕对这些一点都没感觉,因此直接出声对宋彧嘱咐道:“还好,没伤太重,我贴了膏药,你派人去我那多拿些,每日换一次,半月也就差不多了,这两日莫要沾水,也莫提重物,养一养。”
宋彧应好:“多谢尹姑娘。”
尹素昕点了头便起身离开,她还有别的伤患要看。
崔晚棠望向宋靳的方向,再看宋彧,有些无措。
宋彧轻搀着她,低声道:“无事。”
玄衣是玄衣,却也是叛军主将。
宋靳闻声叹道:“我以为他没看过,那本子的末页,有方丈留给他的寄语,我想着,这些或许能叫他释怀,也算是全了我们亲缘一场。”
「玄衣,你长大了,也与世间结了许多的缘,这些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方丈于你,罪孽深重,但却也盼着你,将来能替自己也选一条善路。」
宋彧应道:“他心里没有可以释怀的东西,一直被泡在染缸里的白布,从一开始便不知道自己是白的。”
玄衣自出生,便被有意教养着,服从居摘星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或许会厌恶。
但同他最后两个字所说的那样,不降,他明白方丈给他留了一份善意,但是他已经做不到背叛了,所以宁死也不降。
那些被豢养的死士皆是这般。
宋靳亦是无奈。
“确实,日行一善,于他而言,便是方丈下的令,那些记下的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次次执行的命令,”
“他已然成了一把刀。”
对于玄衣的死,宋靳也是难过,只是他也明白,玄衣这个性子必死无疑。
他就像那些死士,即使有思想,也绝对不会背叛。
“宋家对不起他,”宋靳低声道。
第446章 经历
只是人总是私心作祟,即使玄衣是他的亲弟弟,可是同他一道长大的是宋彧,他更在意得还是宋彧。
他转身问道:“可否由我处理他的尸体?”
宋彧点头。
宋靳才道想将玄衣烧了,收一些骨灰带走。
崔晚棠以为他是要带去宋家坟地埋着,不想宋靳却是摇头。
“他从没把自己当作宋家人,骨灰我会带去寺里埋着,听寺里的僧人说,他自小喜欢待在后山的桃林里,便埋在那处。”
崔晚棠闻言恍然。
成长至如今,她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
战时做主将,生命更是成了数字。
只要底下的人报的死伤数量比预计少,便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当死去之人的经历浮现时,人才会感慨,这些死去的人曾也活着,真实得活着,即使是一把刀,也有过自己的生活。
不只是玄衣,还有无数的沙场亡魂。
她望着宋靳的背影,沉默得想着,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希望她能再有占据通峡关的好运气,能用最小的伤亡平叛,震慑四海,至少在她有生之年,不起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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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死得匆匆,亦没有什么波澜。
崔晚棠夫妻也没有和宋靳聚一聚,只待了会便赶回了关内。
战后太多事情要处理,他们连吃饭都是赶着吃的。
等后方事宜都下达稳妥,能仔细听宋靳说话时,已经都是五天后了。
“当年想着,若能打两只大的下山,应该能还了欠款,心急了些,便走得深了,”
慵懒的午后,屋室内,宋靳回忆起这些年的事。
宋彧坐在窗口的榻上。
崔晚棠亦是,她靠在宋彧身上,闭目放空自己听着。
宁溪南也在。
宋靳道:“当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后来醒来看见了玄衣,才知是他求得情。”
居摘星怎么可能留着他的命,更别说在这个时代断臂的伤想救也不容易,所以在宋靳对宁溪南的说法里,一直都少了一个可以使说法合理的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