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池与陌眼中是落寞,笑也泛着苦涩,语气却很轻:“再替我,想想办法。”
缨绘捂着嘴,两滴眼泪滚落而下。
她这个徒弟性子傲,从不开口求人。即使每次出去做任务受了伤,九死一生也咬着牙,回来是一句也不提。
当觉出他语气里隐隐含着的恳求时,绘缨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池尘,心如顽石,终于还是动了情。
人有了爱,就会眷恋。
“……”池与陌瞥着眼睫,不去看她。
他自认前半生肆意潇洒,并不害怕死亡。行事随心所欲,亦不畏惧善恶有报。
所以屠戮江湖七十一门时,手起剑落,流畅的如同风骤起,吹起天边浮云。血流成河,尸骸如山积,他从来不会在意。
可是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或许世事如同因果循环,善恶,是真的有报。
像他这般的人,坏事做尽。
池与陌看着师父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
他自嘲似的笑了。
是啊,他本不应该得到幸福。
……
奈何池与陌不唯精通武艺,更会察言观色,辨识人心。
他知道,落之粟有办法,只是不愿意说。而这个不愿意,还不像是藏私,可能真的是为了他考虑……
指尖动了动,他忽而掀袍,单膝跪地。
落之粟见状大惊失色,池与陌自小除了师父谁都不敬,他哪见过这人如此阵仗?
正欲扶起,却听池与陌郑重道:“落长老,我知你有办法,无论如何,还请告知。”言罢又是叩首。
落之粟:“……”他想将池与陌扶起来再说,那人却迟迟不肯起,非要他说了才罢休。
可是,缨绘亦曾叮嘱过他,纵使池与陌日后前来求他,万万不可对其使用此法。
池与陌见他迟疑,又道:“落长老,我自小敬重您,师父因为疼惜我,故而或曾嘱咐三言两语。但您看着我长大……”
“该懂我的。”
“……”你自小敬重我??
想到池与陌每次毫无轻重的恶作剧和调皮嬉闹,
落之粟沉默半晌,终于认命一般,叹息道:“你……真的决定了?”
此法太过残忍,与之相比,倒不如即刻死亡。
没意义去求这片刻光阴的。
池与陌知他已经动摇,张了张口,道:“我……”
舍不得她。
“……”落之粟凝视着他,“阿陌,我实在好奇这女子是谁?竟会让你如此着迷。”
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些怨恨的,若非此女,阿陌也许不必再受这些苦,还能更轻松的走。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池与陌抬眼,警告似的:“……别提她。”
落之粟:“……”不提就不提,现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啊。
池与陌想说要救就赶快,不救拉倒。但想着自己今天是来求他帮忙的,还是忍了下去。
“的确有一个办法,可以延长时间。”落之粟终于切入正题,池与陌凝神细听起来,“不过嘛,也延长不了太久,终归是饮鸩止渴罢了,而且……徒增痛苦。”
这也正是缨绘叮嘱他万万不可使用之原因。
虽然暂且延长了生命,死时却会更加悲惨,五脏具裂,如今……还能好过些。
是。
从前的池与陌,轻生死,玩笑世间。不识人之情爱。
如今他却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再多一分、一秒都好。什么疼痛,他都能忍受。
……
池与陌笑得很轻,浑不在意,如同往常无数次戏谑时一样。
“我想好了。”
.
幸识君最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看着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对自己笑,看似嫌弃地对自己说着宠溺的话。
熟悉的手。熟悉的体温。
熟悉的一袭白衣,胜霜雪。
总是梦回须臾山,
大雪簌簌落了一夜。
那一刻她很想哭,也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种美好就像是流沙,你会眼睁睁看着它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
缥缈教,矗立于缥缈峰之上。
缨绘当年走到这里,便在此处扎了根,平地起高楼。
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季。
缥缈峰又落雪,纷纷扬扬,漫山遍野的雪白。
若是坐于峰顶往下看,晨时云雾缭绕,如似仙境,暮了落日红霞,长空万里。
还有此刻,一片深邃无边的星空。
“阿君,”池与陌就那样望着星空,轻声唤她,“你可喜欢雪?”
“喜欢。”
幸识君靠在他肩头,想也不想就答。
池与陌看着她,眼神比月色更温柔。“我想念那夜,须臾山的雪了。”
幸识君抬头看他,眼里逐渐漫上泪水,但她扯了扯唇角,绽开一个明艳的笑,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