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上没有钱,付凌疑依稀记得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大夫,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有钱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少年坐在他床头。
少年长叹一口气:“你总算醒了。”
付凌疑起不来,他打量了一会儿少年,尚显稚嫩的声音沙哑又着急:“你的玉呢?!”
“当了。”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我要走了,”那少年淡淡地笑着,把一把碎银子悄悄放到付凌疑的被子里面,“这些留给你,不要随便咬人了。”
随后那少年就起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面。
“等等!”付凌疑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的是,街道太过嘈杂,那小小少年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并没有回头。
十多年过去了,付凌疑迄今还记得那块玉是什么样。
那个少年当掉了母亲留下来的玉,换了他一条命。
他颤抖地将那块玉捡起来,问那白衣琴师:“这块玉是从哪里来的?”
白衣琴师闻言回答:“肃王赏的。”
付凌疑将玉握在手心,玉触手生温,在烛火下泛着光泽,他紧紧地看着这块玉佩,眼神忽然一顿。
玉佩在光下很通透,上面雕刻着纷繁复杂的图案,底下似乎隐隐有三个字。
付凌疑缓缓将玉佩抬起来看。
红白相间的玉,底部一个小小的地方,用如树藤般遒劲的小篆巧妙地刻了三个字——
徐应白
这三个字让付凌疑愣在当场。
徐应白???
徐应白!!!
白衣琴师敏锐地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对,疑惑道:“你怎么了?”
良久无人回答。
付凌疑无声地哭着,笑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他双目血红,嗓子像塞了一团铁,锈味浓重,疼得厉害。
他的神情更是可怖,面容扭曲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里,夹杂着哀戚和深重的癫狂。
是了……徐应白……
除了徐应白,在那个遍地饥荒的时候,还有谁会救一个咬了自己,还想偷自己东西的小孩……
还有谁会救一个将死的乞儿,将母亲留下来的玉佩当掉……
而自己没有认出他。
其实认不出来是很平常的一件事,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玉佩不会变化,人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相貌改变。
人会长大,会变老,会因为病痛改变身形和容貌。
那些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的记忆,并不足让人认出一个数年前见过的少年。
白衣琴师略有不安,他看不见,只能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了?”
“我……”付凌疑被深重的窒息感扼住咽喉,他喘了一口气,哽咽道,“错过了一个人。”
“不说了,”付凌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一字一顿道,“下一次,我替你去肃王府。”
白衣琴师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白衣琴师顿了一会儿,又道:“但你和我长得不一样。”
“我会易容,已经做好了几张你的人.皮.面具。”
“但肃王府检查森严,每次都要掀开我遮眼的布,我是个瞎子,你不是……你得……”
琴师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冷刃扎入血肉的声音!
冰冷的刀刃和人的骨骼血肉相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琴师大惊失色地站起来,然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听到了对面人吃痛的闷哼。
但他很快又听到了一声快意张狂的笑,付凌疑捂着流血不止的双眼,面前的桌子摆着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眸。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细听之下,有着因为疼痛的颤抖,他回答道:“我现在是了。”
琴师吓得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临走的前一天,两个看不见的盲人面对着面坐着。
他们沉默良久,琴师忽然开口:“我给你算一卦吧。”
付凌疑声音沙哑:“你以前学过道?”
“没,”琴师笑了笑,“我学的是坑蒙拐骗的东西,骗人钱的。”
付凌疑指尖动了动,说:“那你算吧。”
算筹落在桌面的声音清脆,琴师用手指摸索着抛出的卦象,笑了一下,轻声说:“大吉。”
付凌疑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借你吉言。”
第二日下午,琴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拄着拐杖往王府那边走去。
他听到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求救,听到了火烧梁木的咔嚓咔嚓声。
热浪扑面,琴师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一会儿,随后拄着拐杖转身,肆意大笑着往金陵城门处走去。
肃王府内,火光冲天,残尸横陈,血流成河。
付凌疑看不到那些尸体最后惊恐万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