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有一瞬的刺眼。
我闭上眼,再次睁眼时,霍骁的身影早已消失地无影踪了。
心中蓦地怅然。
年少时的心动始于同为落魄的惺惺相惜,而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回过头来,竟然还是选择了最为安宁的一种生活。
日薄西山,空荡深远的山谷中,我听见身后褚昭的声音回荡在山里。
我回头,他早已准备了满桌的餐食,两壶浊酒。他笑着叫我的名字,朝我招手。霎时间,一切思绪都被我摒弃左右,耳边一阵哗然。
我迈开拮据的步子,毅然奔向木屋前的褚昭,奔向独属于我们之间的盛世桃源。
第72章 幽谷丛兰(朱清减)
——幽谷丛兰——
再次见到萧珩,是二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商丘皇帝微服私访,竟也巡到了都苑边境的小水乡里。距离豫王府满门抄斩已然过去三年,三年来商丘在主将霍骁的带领下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很快便一统天下,盛世太平。
我惊叹于霍骁的军事谋略,同时又觉得可笑至极。
三年前的那个不眠夜,带着五百官兵扫荡豫王府的,正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将军,霍骁。
我知道他是秉公办事,我不怪他。我也清楚地知道,是谁对他下达的命令,让他不得不从。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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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珩,说起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我的母亲是陵乐郡主,当初蛰京城中颇负盛誉的高门贵女,才貌兼佳,备受蛰京城中名门子弟的追求。可她偏偏就看中了我的父亲,即使清楚他常年身处边疆征战沙场,也在所不惜。
蛰京城中关于我爹娘爱情的传闻倒是有很多。可惜红颜薄命,在我年幼之时母亲便黯然病逝。彼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平时日热热闹闹的府邸里突然挂起了很多白布白帘,豫王府大堂中央躺着一副巨大的木床,他们说母亲睡在里面。
我不解,抬头看见门中央的白色锦花。
“这么冷的天,娘睡在这木盒子里不会冷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循声望过去,赫然是方才年少的太子殿下。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才开口道:“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珩,那年我十二岁,金钗之年;萧珩也不过十五岁,束发之年。
自那日起,我们之间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我好奇宫中那些稀奇古怪金光闪闪的稀罕玩意儿,他知道我的性子,每每有机会出宫都会带来给我。
直到一年后一次寻欢醉酒,我学着母亲生前的模样执笔挥墨,写下了我人生中第一首诗。不曾想就是这首我酒醉时的趁兴之作,居然在城中广为流传,我也因此被冠上了“才女”的名号。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惊坐而起,所以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写出那样的词句的?
而那也只不过是年方豆蔻的我,初试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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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珩的情谊,最开始应当只是普普通通的友情,最多不过是宛若兄妹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和他的情感逐渐有些变质了,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和从前一样澄澈,反而更多了些柔和与温情。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的生辰,他正式许诺会娶我为妻。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举杯站在月色之下,对影成三人,竖着三指抵着头:“我萧珩此生,非你朱清减不娶!”
我笑着,只当他是玩笑话:“你都是太子了,怎么娶我?”
“太子怎么不能娶你?”
我故作慵懒,眨了眨眼:“这个嘛……我生性放荡不羁,什么温婉才女都是做给外人看样子的。我啊,就像沙场里奔腾不息的野马,我可做不了你后宫里的金丝雀。”
原本只是想逗逗他,不曾想当晚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皇帝,口口声声请求废除太子职位。
惊愕的同时,我更多的是心动。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要是能够和他在一起,金丝雀也不是不行。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缥缈幻梦一般,随着豫王府那场彻夜的大火消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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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许我入宫,改名换姓做他的妃子。可我怎么能放得下,我怎么能放得下弑父之仇,怎么能放得下这世代的恩怨情仇。
我终究成不了他的金丝雀。宫门一入深似海,他准许我出城,逍遥天外。
三年来我总是重复着一个梦魇,梦里商丘国破家亡,我换上一身戎装身骑白马,奋不顾身踏向沙场。
梦中的萧珩,后宫妻妾成群。我跪在大殿中央复命,皇后和他坐在高堂之上,在他身侧挽着手,不住安抚着。
好一个帝后恩爱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