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浸满涩泪，“朕只能负了舞依，叫她另寻良配，不想她竟甘愿以侧妃之位入府，她理解朕之难处，那般骄傲的女子，还是委屈了自己，做了笼鸟池鱼，朕何德何能。”
“舞依怀孕之后，朕开心得不知怎么好，可太医此时说她不宜有孕，身体里有旧伤，朕方知晓她当年受了伤，于是朕想让她打掉孩子，她万般不愿，吵过多次，最后以朕退让结束。”
“朕日夜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她笑着宽慰朕，一定会母子平安，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她难产血崩，朕冲进去看见浑身是血的舞依，那是朕一生的噩梦。你母妃不想你陷入争斗之中，不愿你做太子，只愿你自由一生，也不让朕告知你她故去的原因，徒惹你愧疚。”
“舞依走后，朕见不得你，一见你便情绪失控，你降生的代价是朕之挚爱的亡去。皇后疼你，朕将你交给皇后抚养，朕虽不亲近你，看到你平安长大，却是欣慰的。”
“父皇有负你母妃，更有负于你，不要怪你母妃，错皆在于父皇。”
嘉宁帝说完，床榻边的尹华已泪流满面，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他怨过母妃，恨过父皇，可到如今，只觉凄惶，茫然不已。
他未曾见过母妃，也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皇后娘娘倒是待他极好，可总是隔着一层。
“父皇……”尹华紧紧握住嘉宁帝的手，大颗的热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他声带哭腔，“儿臣…儿臣……”
“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还似小孩一般。”嘉宁帝叹息道。
“父皇……”
“朕大限将至，你往后多珍重些自身，朕无颜见你母妃，只望华儿你来日安好。”
听见这句话，尹华彻底控制不住地崩溃痛哭，那些经年累积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委屈、愤怒、失望、难过、希翼、渴求、……
他整个人都被这些滔天的情绪吞噬淹没。
他的父皇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父皇也是凡人，他太爱母妃而不能爱他。
他泣不成声地埋在塌前哭喊，“不要，父皇……您还没来得及陪一陪儿臣……”
“母妃九泉之下不会怪您的……父皇，别离开……儿臣求您了……求您了……”
嘉宁帝伸手缓缓抚去他脸上的泪，“去罢，唤弛儿进来。”
听到尹弛的名字，尹华只觉不似先前嫌恶，他不愿离开，然而不能违背父皇，“是，父皇…那儿臣先退下……”
嘉宁帝安静地看着尹华离开的背影，闭上疲惫的双眼。
舞依，我们的孩子长得这么高了，你看见了吗。
西郊马场初相见，少年始识人间情滋味，不想未寻得了兄长，也失了心爱的姑娘。
第84章
“父皇。”
尹弛进来便看见双眼阖上的嘉宁帝，气息微弱得快要消散，心脏骤然一紧，脚下步伐急促了许多。
“弛儿……”嘉宁帝睁开眼，温和地看向尹弛，“到朕身边来。”
“是，父皇。”
尹弛在床沿边坐下，给嘉宁帝掖了掖被角，“父皇身体可有不适？”
“无碍。”嘉宁帝静静道，“弛儿，答应朕一件事。”
“父皇请说。”
“留华儿一条生路。”
尹弛闻言微默，缓缓开口：“儿臣此前未曾想过要他性命。”
嘉宁帝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朕自然知晓，朕是指朕去之后，若是发生他对你不住之事，弛儿你网开一面。”
“朕到底亏欠了他，他本性并不坏，终归是你的兄长，朕不愿见你们刀剑相向。”
“好。”尹弛沉声开口，“儿臣答应父皇。”
“父皇替他谢过你。”
尹弛摇头，“父皇告诉他关于他母妃之事了。”
嘉宁帝笑了一下，“弛儿最是了解朕。”
“父皇替他着想，父皇自身呢？”
嘉宁帝眼中闪过怔色，继而苦笑道：“父皇是天子，有谁敢来为难朕。”
“她恨了父皇一辈子，纵然无辜，父皇又何错之有？”
“弛儿，当年之事不必让她知晓，人心中若是连恨也没有了，便彻底活不下去了。”
嘉宁帝冰凉的手搭上尹弛的右手背，“只是苦了你，莫要怨她。”
“父皇都不曾怨过，儿臣又有何怨。”
尹弛伸出左手覆住，试图给嘉宁帝捂暖，他眼帘垂下，遮住眸中情绪，“儿臣不苦，真正苦的是父皇。”
“父皇待人宽厚，唯独自身。”
嘉宁帝怆然道：“朕之一生，甚是失败，所求所愿，皆转瞬成空。”
尹弛低头不语，眼底俱是压抑的哀寂之色。
嘉宁帝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低得近乎消失，“弛儿可以抱一下父皇吗……父皇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