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掰开的一次性竹筷递给钟悯,又给小乔:“要是你们吃夜宵的事被敬姐知道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呀,”小乔不以为意道,“和他上次请假出去一样,罚站呗。”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意识到有些事不应该说,状似理亏地偷瞄钟悯一眼,闭上嘴巴乖乖吃东西。
方重行自然猜到原因,见他们俩无一人再有开口意愿,垂首掰开自己的竹筷。
这一份夜宵占据宝贵周六的半小时,和小乔分开时将近十一点。裤兜里手机振动几回,平姨的信息和未接来电连成排,方重行回复过她,和钟悯一道转向小路方向。
饭桌上的沉默始终延续,两人无话至进入窄道。
没几步走到楼影中间,冷不丁从草丛窜出来只纯黑小狗,方重行感觉袖口被一只手抓住,路灯下本与之并肩的一部分影子叠进了自己的。小狗驻足看了看他们,又吧嗒吧嗒走远。
方重行怕惊扰小狗的旅行,笑意闷在胸腔里许久,等袖口失去拉扯的力,他才说:“原来你怕狗。”
“跟你讲我是胆小鬼嘛。”钟悯大大方方回复,随即,他稍稍错身,与方重行的肩膀一前一后紧挨,落下不到半步的短短距离,问:“能不能让我躲进你的影子里?”
方重行应道:“好。”
钟悯又挪了挪,把影子送出去。方重行看着脚下再次合为一体、臃肿的庞然大物,主动放慢脚步,尽力让自己的影子维持着遮蔽性质的保护状态。
这么走了一会儿,路过第三个自建房聚集地的岔口时,方重行开口喊他:“萨沙。”
他口吻是一贯的松快:“嗯,在。怎么啦?”
方重行停顿几秒,说:“……你因为请假被敬姐罚的事怎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没什么必要告诉你啊,”钟悯的笑声既远且近,“我自己做的决定,后果自然由我承担咯。况且,告诉你并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啊。不过依你的性格,现在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
“是有些内疚,”方重行承认,“因为我在地铁上没有按时把你叫醒。”
他刻意等上一等,于是分开一些的影子很快又粘连到一起。
“可是我很久没有睡过那么安稳的觉啦,”钟悯接话,“所以你看嘛,告诉你反而会为你徒增许多烦恼。不用觉得抱歉,想太多真的很累,小老头儿。”
他说得蛮对,方重行无力反驳,只有说:“好的。”
钟悯又在笑了,鹅毛棒一样抚过耳朵,痒痒的,笑完他说:“关于我的曲子,可不可以听听你的评价?这对我很重要。”
播放器里唯独两首有他的声音出现,一首是软红沼,另一首是以分号命名的无伴奏翻唱,歌名无从得知,一句歌词记忆犹新:我就飞到了云端可以靠近点月亮。
方重行惊觉口语表达能力可能是有所退化,除了干巴巴一句“挺好的”便讲不出来其余赞美之词。于是他继续讲述真实想法:“我觉得软红沼最特别,后来一直在重复播放。”
如何得来的灵感他不知晓,正如不明了钟悯是怎么将无所依的拟声词谱进曲中并进行随心所欲的吟哦,虚无缥缈得仿佛一个充满泡沫、永远不会失色的幻境。
“以及,大概两分十六秒开始的时候,那一段的乐器我听不出来。”悠扬厚重,不是钢琴,不是大提琴,更不是其他的管弦乐器,那是什么呢?
前方的一盏路灯年久失修,连飞蛾都懒得去扑冷掉的火。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灯影照耀之下,钟悯脸上的狡黠清白如许。
他嘴角上扬得厉害:“是我录的手风琴哦。”
手风琴在国内算得上是小众,方重行也并未在意过除了熟悉乐器外的音色,他觉得新颖:“我喜欢它。”
“魔法小方!你是不是会读心术?”钟悯给了他再一个绰号,“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一直没有舍得出售。”
“出售?”方重行刚还在为语言组织能力失灵而伤神,现下又庆幸大脑不是彻底的无可救药,“那天出去,你说不是家长给的零花,那付款的来源就是它们?”
钟悯点头,短短嗯一声。
方重行苦闷地懊恼:明明不是笨蛋,怎么只能从愈发贫瘠的词库中摘出“好厉害”三个字来?
讲起话来时间便过得尤其快。深夜,冬意十足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边走边聊天,小路本就不长,从学校再到寻芳苑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尽管走得慢,转眼间就到五号楼下。
钟竹语的车位空悬,整栋楼黑漆漆一片,未给晚归的人施舍一丝光亮。
“本来之前有想过给你听现场版的,只可惜,你跟我都没机会啦,”钟悯站在路灯下慢慢地讲,“我的琴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