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行此时迟钝地意识到,抛开“同桌”的身份,他们其实……
可能,可能算不上是朋友。
哪有朋友不呆在一起就不说话的。
好像此人在身边待过的一个月是一场镜花水月,他到头来从未抓住过一只湖蓝闪蝶。
高三第一次月考过后,学校将双休彻底取消,课业负担骤然加重。周六多一天课,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放学,周天晚再补一节晚自习。
周一时候他一个人提前放了学。方重行没有直接回家,一个人坐在了小区儿童乐园里、钟悯坐过的那只矮秋千上。书包里有张物理小测的卷子,令人艳羡的竞赛奖项拿到手软,但一场随堂小测方重行只得了八十分。
对于物理常年保持在九十五分上下的优等生来说,这是个十分反常的分数。物理老师没有多说什么,下课后走到他座位边,轻描淡写问他最近是不是生病,往后压力更大,要多多注意身体。
上午物理课刚评讲完卷子,下午老邱就召唤他去办公室。
邱洁先是用手试了他额头的温度,和蔼关心:物理老师说你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方重行先否认,又说:“之前国庆假期发烧了几天。”老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那难怪。
“重行,你是个聪明孩子,”老邱给他倒了一杯水,亲切地让课代表坐,“老师找你,你知道原因吧?”
“知道。”
老邱点点头:“嗯,不仅是物理老师,最近几门主课老师都有找我,说你上课有些不专心,偶尔跑神。是学习方面遇见困难了,还是有什么心事?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老师,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也一直都开放。”
方重行沉默半晌,答上一句:“弦绷太紧了。”弦绷太紧了,快要喘不过来气。老邱立即明白,拉开抽屉拿笔。
她边在假条册上记录边叮嘱:“那我给你填张假条,你现在就回家,等你休息好再来学校。可以到公园走一走,或者出去玩玩,转换下心情。老师一直不担心你功课,就是怕你状态出问题,状态好了一切就好了。”
向班主任道完谢,方重行拿假条回教室,收拾东西时得到几句酸溜溜的羡慕,周洲直接窜到他旁边的空座位上,小声问:“没事儿吧?”
“没事,”方重行拉上书包拉链,“回去躺两天就好了。”
周洲迟疑一下:“要不我也找老邱请个假,陪你出去转转?”
“你好好学习,明天英语小考,”方重行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好友,“我真没事。”
等真正出了学校门,他的脊背彻底失去支撑力,倏尔坍塌。
To do list的待做项目是休息,什么是休息,怎样休息,怎么就无事可做?
上课时间,方重行一身重点高中的校服,托着下巴坐在儿童秋千上,无所适从地发呆。
他不想上楼,因为会看到平姨着急的脸,也没有找父母寻求帮助的习惯,而梁奉一那边现在是黑夜。
四点多了,附近幼儿园放学,儿童乐园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奔跑追逐的小朋友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不少家长看着被霸占的矮秋千,想上前请他离开,察觉到方重行周围的低气压又欲言又止地走掉。
一群小女孩儿在玩沙子,你一言我一语正商量今天城堡要做成哪种样子,里面住小美人鱼还是贝儿公主呢。
有个扎双马尾的娃娃脸注意到来自旁边陌生人的和煦目光,打量他一眼又一眼,好奇地问:“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呀?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其他女孩也纷纷抬起脸来看他。
她们的面前还是一盘散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拼成想象中的城堡。
“哥哥很笨,哥哥不会,”方重行冲她们微笑,“你们玩儿吧,我在一边给你们加油。”几个女孩捂着嘴嘻嘻偷笑:“这么简单都不会,是好笨哦。”
娃娃脸没有和她们一起笑,歪着头看了看:“那你可以荡秋千呀,别人想抢秋千都抢不到呢。”方重行缓缓垂下脑袋,小声说:“……没有力呀。”
娃娃脸的小嘴撇了撇,终于赞同伙伴的评价:“哥哥真的好笨。”
话音刚落,忽然后背被人用手推了下,秋千绳慢悠悠绕个圈,停住,和水波纹一样晃晃荡荡。许久未闻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半个月不见,你怎么还学会逃课了?”方重行猛然抬头,入眼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头发长得很快,可能是漂之后又染,发色重新恢复成原生模样,好像没有经过一场强迫染黑的过程。训练强度应该挺大,因为脸颊较之前瘦些,不过线条依旧流畅,本就优越的骨相显得尤其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