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瓶子,动一下,发光的细沙便倾斜而下,隔着琉璃,裴词似乎能触摸到其中温度。
这瓶子丢了好几年,如今找回,里面的沙却还没灌满,可见确实如少族长所说,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并且难寻。
但这般珍贵的东西,也恰恰证明了,它不会是少族长多年前便开始准备,只为了献给不知道多少年后才可能结盟的别国皇帝。
裴词将瓶子递还给谢凉,谢凉没接,裴词顿了顿,轻声道:“这是你的?怎么回事?”
数年之前,战乱不休,南漠比如今还要弱小,惯常息事宁人。北疆的贡品,怎么也不会流落到南漠戈壁去。
谢凉看着裴词,抿了抿唇。
裴词方才离开,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微微一紧,便也中途离开宴会出来。
离开后有可能的众说纷纭,他忽的不想管,这时候,只是安静看裴词手中的琉璃瓶。
他年少时并不起眼,无人在意,不知世间美好,因而虽然活着,总像个不懂感情的怪物。
裴词曾带着他走在月光遍布的湖水边,说一些听不懂的故事,说星空是世间最浪漫的东西。
他虽不懂,却愿意费许多时间,花许多力气,准备出一份心意。
只是事到临头,在终于可以送出去的时候,却是弓弦即将崩断的时候,他忽的不知道怎么送才好。
那少族长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他却有一个这时候,唯一能让裴词接受这东西的理由。
不过,这想法原本很好,但谢凉最终没提醒他,换个瓶子。
或许他本性里,便是自我又自私,始终无法真正宽容。他既希望裴词接受这个东西,又不希望裴词错认为,这是旁人心意。
但裴词又怎么会好糊弄。
看着裴词的目光,谢凉便知道,他此生最希望的,与最不希望的事,同时在在这一刻发生了。
裴词知晓了他的心意,却无法接受真正的他。
不知怜悯,没有感情,宛如怪物。
连裴词也不喜欢。
月光下,湖面近乎透明,谢凉微微垂眼,不知是否早有预料,在这一刻,他奇异的没有感觉痛苦。
他只是微微抿唇,顿了一下,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慢慢对裴词道:“你不喜欢?”
裴词目光一直看着他,手中是小琉璃瓶,他捏着瓶子,仿佛捏着一片抓不住的星河。闻言微怔,看着谢凉,说不出话。
这一瞬间发生了太多预想不到的事,连裴词也不能完全反应。
他的脑子是乱的。但少族长吹嘘宝物时那动人心扉的描述,琉璃瓶辗转戈壁多年收集星沙背后的沉重情感。
他不是石头,听不到便罢,听到后,不可能全无感知。
最荒谬的或许反而是最真实的。
——最不可能的情况,在他从不知道的时候,或许那是很多年前,他对一切都毫无所知,未来也十分渺茫的情况下。
谢凉便……默不作声有了一点心意,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星沙的消息,便期待着,让人去收集,只等未来有天,送一片星河给他。
这代表什么意思?裴词并非全然不懂。
但他宁可不是这个状况下明白。
裴词抬头看谢凉,心里忽然极其剧烈的疼了一下。谢凉看过来的目光极其平静,但那些平静下隐藏的痛苦,忽的反噬般被他体会到。
心有所慕,不是坏事。
但不该是这个时候。
裴词想,这实在不是个好时间。
在最好的设想里。他如果要明白这点,也应该是一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日子。
谢凉或有些害羞,或有点沉默的,让他知道了这份意外而珍贵的心意。
他一定会明白的。而那时候,他会认真的思索,并且考量。
因为裴词自己知晓……他或许不会是全无心动。
他陪伴了谢凉许多许多年。
他曾为了保护谢凉死去过,又因为有所挂念活过来,他不拒绝谢凉的靠近,甚至时常觉得两人相通。
这本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羁绊。
或许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能想到这个方面,因此迟钝的对谢凉的心意没有觉察。
但有朝一日,他明晰这点……裴词足够了解自己,因此他知晓,他并非不可能……去认真的想一想。
可这想法摊开在最不该的时机。
裴词忽的头疼起来,他有些痛苦按住额头,怔怔的低头看。
眼前是浓郁的黑夜和水光。夜凉如水,水波从不会更改,喜欢流往最低的方向。然而人却应当知道,在适时的地方,要及时刹住脚。
裴词沉默片刻,他看着谢凉,捏着琉璃瓶的手指摊开又合上。
他的脑海几乎有些空白,顿了顿,才抿着唇,有些轻的问:“阿景,你收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