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野花编成一串一串的花环手环,给孩子戴在身上,把孩子逗得咯咯欢笑,她把蒲公英摘下,坐在草坡跟孩子一起吹,吹完看着雪白的绒毛飞向远方 。
飞走的蒲公英没有根,女人也是。
而孩子的快乐,是在和女人一起时才会有的。夏荷那时候小,希望女人可以多陪陪自己,而夏方志,少回家,甚至不回家都行。因为他基本每次回家,不是带着骂骂咧咧和怒气,就是熏人的酒气,夏荷和女人都很不喜欢那个味道。
夏方志总会在赌输后喝很多酒,喝完酒一身暴戾,看到周围的一切都觉得不顺眼。他无端发脾气,冲女人发,冲夏荷发。
女人害怕,惊恐时会发出更大的吼声,夏方志就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女人挣扎,情急中手指把夏方志抓出血,夏方志就把女人推到桌上,扬起巴掌,一下又一下扇在女人脸上。嚷叫着,怒骂着:你是老子大老远花钱买回来的!老子打你你反抗什么啊?猪狗不如的东西!
夏荷那时那么小,无助地蹲在角落痛哭,可他不想让女人受伤害,就提了扫帚扑向男人,可这种绵软无力的东西怎么能自卫?夏方志从夏荷手里拎夺起扫把,松开女人,扫帚直往他身上抽,骂得更凶:“一大一小,今天反了啊你们?!”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
夏荷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夏方志每年少回家。
另一个是女人可以多陪他。
夏方志回家的日子越少,他们的不幸就越少。
第一个愿望偶尔实现,夏方志有几年去了外地,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二个愿望,却在他8岁那年,化为泡影。
8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因为女人烧火煮饭失火,厨房顷刻间化为乌有。夏方志得知消息大老远赶回来,当着周围救火村民的面,把她殴打得倒地不起。
“你个败家东西!是不是要把家烧光?!周围人都说你最近神疯神疯,我看真的是!”
女人被周围人说神志不清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自去年开始,她经常夜里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四处游荡。夏荷不放心跟上她,却看她只是站在村口树下,手把着树干,朝远处看,不知在张望着什么。
月光如水流泻一地,女人的背影又瘦又孤寂。
家里失火的第二天,女人去河边洗衣服,夏荷在河边玩耍,小孩子追着蝴蝶慢慢前进,没发现脚下有处泥土又软又松,他一脚踩上去,整个人一下跌入水中。
女人听到他哭声,追上来,看到在水里挣扎的孩子。河流在动,眼看着孩子距离他越来越远,她伸手出去够不到了,情急下就跳进了河中。
夏荷快要失去知觉时,感到自己被托起,接着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上岸。
耳畔恍惚间听到一句话。
等他目光彻底清晰坐起时,看向河中,却见女人已经失了踪迹。
那天下午,女人自河中被捞起。
夏方志跪坐在女人身边,拧着鼻涕眼泪怒骂夏荷:“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此后午夜梦醒,夏荷脑海里总是涌起这句话。
“是你害死了她!!都是你!!”
梦里夏方志狰怒的脸、女人缓缓下沉的身体,以及耳畔响起的,来自女人最后的话。
是错觉吗?
她明明,不会说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疾病,名为失语症。患者长期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语言交流能力出现障碍。加之家暴对身体的伤害,内在与外在因素的叠加,才导致她的寡言、神志不清、间歇的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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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失语症吧……”
苏枕年对这样的疾病也略有了解。他本身也有心理疾病,时常也在关注与之有关的问题。
故事说到这里,夏荷情绪落到冰点。
可是阳光却那么明亮啊,此刻都那么柔和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我在想,是我害死了她。”
夏荷眼里落满了光:“如果那一次我不在河边,没有贪玩掉进水里,她也就不会因我而死。”
“不是的……”苏枕年否认。
夏荷摇摇头,一滴泪无声自脸颊流过:“如果我没有诞生,或许她还有机会离开那个村子,也不会被束缚在那里。”
夏荷:“是我害了她。”
“不,不怪你!”
苏枕年突然用力抱住他,声音有力而坚信:“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她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吗?”
苏枕年用力地看着他:“她给你的童年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这都是她想留给你的美好记忆。她不顾一切救你,一定也希望你能带着她的爱,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