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处俊先颔首道:“殿下说得对,宰辅间自然要有接对往来。”
随机又一转:“然何为正常往来——姜相与从前侍中许敬宗、与另一位中书令杜正伦才是正常往来。除公事外再无私交。”
“而似王中书令与辛侍中那般,提起姜相言必称善,岂非有些过了?”
若姜沃能听见这话,必要感叹一声:这也没法子,辛尚书见了她确实跟见了银子一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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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处俊停顿了片刻,留下些时间给太子思考。
而他自己也在这个间隙感慨了一下:世事真是个轮回啊。
郝处俊继续做敢于直谏的忠臣,与太子深度剖析目前朝堂局势,对东宫的危险:
“殿下,自大唐开国以来,已然出过近百位宰相了。”这还是名正言顺的宰相,若算上之前姜沃做过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就更多了。
“宰相虽多,但曾经权通三省的,只有两位——房相房玄龄、赵国公长孙无忌。”
郝处俊自觉好一番苦口婆心,给太子分析道:“然这两位宰相的情形不同。”
房相是情况特殊,乃先帝征高句丽的时候,连太子都带走了,朝堂重臣抽空了一半,房相不得不自己暂理三省,在长安压阵。
第一位,就是长孙无忌了。
别说,虽然李弘对这位舅公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然有的人可谓是,人已经不在江湖,江湖依旧处处是他的传说啊。
郝处俊道:“房相权通三省时,夙夜忧劳,为人公正。然长孙太尉却是自行上过请罪奏疏道己‘罔上负恩,擅弄权柄’之罪。”
殿内再次沉默片刻。
郝处俊便直接问道:“太子殿下,您觉得姜相,更似哪一个呢?”虽然是问句,但显然是剖析出了答案。
李弘垂眸看着案上摞着的许多奏疏,轻声道:“父皇一贯信重姜相,曾数次与我道姜相清慎明著。”
郝处俊深叹道:“姜相乃陛下一手提拔的近臣,陛下未病,能亲御朝堂之时,姜相自然如此。我从前在外为官,也多闻姜相无家族子嗣,故为人清正,一心为公。”
“但殿下,人是会变的。”
“先帝年间,长孙太尉哪怕一人担三省,亦是肱骨良臣,从未有过逾越揽权之心。”
“不然以先帝之圣明,也不会放心托付社稷。”
“可时移世易,后来之事殿下也都知道了——长孙太尉不但揽权,更有干涉储位之心。”
“殿下,姜相来日若觉殿下不倚重于她,是否也会升起此心?”
“听闻周王与殷王,至今仍以姨母唤之。”
郝处俊行礼道:“殿下,或许姜相此时并无此心。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蔓草之生,起于微种。”
“殷鉴未远,当防微杜渐,以绝其源!”!
第197章 皇帝失望
“郝处俊,李义琰。”
太史局内,姜沃说完这两个名字后,李淳风很快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姜沃含笑:确实。
郝处俊的履历人尽皆知,那是‘风骨铮铮’‘不畏强权。’
李义琰也差不多:他本人其实是出自陇西望族,打小自然也是高楼广厦锦衣玉食的。
但他为官后又特别注重营造清廉名声,住了个窄小破旧连堂屋(相当于客厅)都没有房舍,以至于每个去家中拜访的官员都要感慨:李侍郎位至三省重臣,却不崇高舍,真是好品行!
跟郝处俊一样,又是一个搢绅(士族)义之。
故而如郝处俊、李义琰这种人,他们怎么能不拥护太子?他们本身就是完全符合‘标准’的官员。
自然会跟太子这个克己复礼,重视官员‘风骨气节’,又不刚愎自用‘善听谏言’的继承人站在一起。
权力之争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有立场。
姜沃跟李淳风又聊起了李义琰的破房子,然后忍不住笑道:“师父不知道,为此,李义琰可把王中书令得罪的不轻!”
王神玉那是什么人生观价值观,简直是官可无血可流,生活质量不能丢。李义琰现在是什么官?正好是中书侍郎,是王神玉副手之一。
这是衬托谁呢?
“看到他就烦。”这是王神玉年前来修剪山茶花时对姜沃说的话:“他若是真的家贫也算了——听说其族弟以他房无堂屋,还给他送过一批良木让他建一个。然而他只道‘身居高位,不居华宇’,把木材在外面放烂了也不肯盖一间堂屋。”
“既如此,还要屋子做什么?朝廷要员夜宿雪地岂不是更显得清廉?”
然后跟姜沃抱怨道:“东宫监国,要熟知三省六部各署衙庶务,往中书省塞人是应有之义。”
“但能不能给我塞个正常人进来!”
王神玉一向是风雅的,难得有这么分明的不快,甚至暴躁情绪,可见跟李义琰多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