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本就会吸收声音,显得世间一切都很安静。而玉华宫被废为玉华寺后,裁撤了绝大部分宫人,(若非如此姜沃和文成也不可能来去这么随意),只留下些注定老死宫中不能放出的宦官宫女,更是越发显得寂静。
文成从马车的帘子后,见站在雪地里对她们挥手的鸣珂,见这寂静无比的玉华寺。
她不由转向坐在旁边的姜沃问道:“鸣珂写了那么多东女国的故事,不知她此生能不能真的去一次东女国?”
还是要一直留在这玉华寺中。
雪光映在姜沃的面容上,她带了一点很浅的笑意道:“会见到的。”
文成忽然就安心了。
就像许多年前,她将离开故土去和亲吐蕃。
那时候文成觉得自己是即将断线的风筝,从此杳无音信,不会有人再记得,所以才会向当时并不太熟的姜沃,来不及似的诉说自己的过去和真正的姓名。
然后,彼时还是太史丞的姜沃,认真听完她的话后道:“公主会名垂青史。”
她语气那样笃定。
一如今日。
而今日的文成,也不再忐忑了。她也很快笃定笑道:“是啊。东女国就在那里,终有一日会见到。”
*
因地上有积雪,回长安的马车,走的很慢。
吱呀呀压过雪地的声音,听得姜沃都困了。
文成笑道:“要不你睡吧——这些年过去了,怎么酒量毫无进益,还是喝到第二杯就不成了呢?”
姜沃:……
她在脑海内呼叫小爱同学这个客服:“听到了吗?小爱啊,得帮我查查你们这个体质升级是不是有什么bug,为什么不升酒量?”
姜沃在脑海里跟客服‘申诉’的时候,文成则拿起马车上放着的一只水泥做的小鸟。
“这就是那位库狄署令想出来的?”
姜沃笑着点头:英国公府、裴家,都是她的宝藏之地。
库狄琚,正是裴行俭的夫人。
之前她向裴行俭‘讨要’夫人的时候,着实给裴行俭震惊了一把。
姜相真是……
但裴行俭还是‘从了’,也是,不得不从。
说来他从一开始就对姜沃这位上峰接受良好,正是因为出身和特殊的家庭环境的缘故。他的母亲也好,他的夫人也好,都是很有主意且不是安于内宅的女子——
就在裴行俭出生那一年,他的父亲,原本的隋朝将军兼光禄大夫裴仁基、以及他的长兄,不幸都被王世充杀掉了,甚至差点被追灭三族。
在隋末乱世,夫君和长子又都被人被杀,只剩下襁褓中刚出生的幼子——裴母但凡是个软性子或者稍微糊涂无能一点,裴行俭都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遑论被教的允文允武。
被不让须眉的母亲教导长大的裴行俭,从一开始看到姜沃,就觉得,还挺亲切的。
故而姜沃向他‘要’夫人,说要将夫人引荐给皇后,裴行俭很快就举手从了。
他知道,自家夫人库狄氏素日是很推崇姜相的——他家中还有收藏的一整套《东女国》系列话本。
*
只是,姜沃虽然早早将库狄琚引荐给了媚娘,但库狄琚并没有如史册上一般,直接给武皇做‘拟诏、谋策’等事。
毕竟此时媚娘还是皇后,与皇帝一起住在紫宸宫,身边实不方便时时刻刻留下库狄琚。
到底库狄琚和姜沃还不同——姜沃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员,且从未做过诰命,一直是官身。
但库狄琚是正经的裴氏诰命,常日待在紫宸宫实难。
因而库狄琚此时就归了姜沃。经过数月的观察和试用,姜沃终于能愉快地断定,她的城建署,终于有了一位上佳的管理人才!
她终于可以在城建署的管理上,稍微松口气了。
说来,姜沃当年建城建署,是按照诸如‘掌冶署’‘铸币署’等正经营造署衙来建的。
官员配置也是如此。
如今库狄琚,正经官位便是城建署署令。只是各‘署’的官位都不高,哪怕是最高的官职,也只有正六品。
但库狄琚本人也说过,自己做这个六品署令,比做裴氏四品诰命夫人,还觉得舒心。
此时姜沃从文成手中接过水泥做的小鸟,笑道:“还是群策群力好。”
把水泥做成各种工艺品,跟银器一起捆绑销售,姜沃还真没想到——来自现代也自有她的思想禁锢,她印象里的水泥,基本都在脚底下,或是各种建筑上。
听她这么说,文成倒是想起另外一事:“对了,城建署内数十种秘方,你都是交给各位女官,令其签下保密律令的。那库狄署令……”
不是文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她此时还未见过库狄氏,自然全然从姜沃的角度考虑:库狄琚可不是掖庭出身的寻常宫女,若真是从她这里走漏了秘方,只碍着吏部侍郎(且将来大概率是吏部尚书)的裴行俭,难道姜沃能按律法对库狄琚也处以极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