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死死攥紧拳头,忍着满眶的泪,嘴唇被咬到发白出血,在某个瞬间,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那句话的后半部分。
……丧,与其易也,宁戚。
真奇怪,明明之前还怎么也背不下来的。
是一击毙命。
新鲜的血液喷出来,身体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虽然是在幻境里,但这确实是他这辈子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没什么感觉,江练又快又轻地抖了下剑身,迅速蹲下来开始扒对方的衣服。
杀人、扒衣服、回去、让师尊换上、他穿对方的衣服、吸引注意力、让对方趁机出城,他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颇有种无师自通的意思,手下半点停顿都没有。
如果被发现了,江练冷静地想,那就只能先杀出去再说了。
第二步也完成了,他正要站起来,四周景色突然一荡,地上的尸体开始消散——环境竟然隐隐有要崩坏的意思!
他想也没想,五指一弯,毫不犹豫地抓着衣服飞快跑动起来。
血迹和尸身被远远抛在身后,潮湿的石砖地面一寸寸地消失,把忽明忽暗的光影全都不留情面地吞没进去。
街道、巷子口、草编箩筐……
眼看着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奋力伸出手,指尖紧绷成一条线——
在堪堪伸直的一瞬间,画面摇摇一坠,支撑不住的幻境终于轰然倒塌。
脚步往前踉跄了一下,他的手还直直地向前伸出,江练没反应过来,仍然迟滞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才虚虚地徒劳地握了下拳,胳膊一点点放下来,他动作很慢很笨拙,像是短时间内失去了对自己手脚的控制一样。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够到那个箩筐。
江练茫然地站在原地,白雾厚重,浓到几乎凝聚成实体,伸手不见五指,每吸一口气都引起雾气的缓慢流动,冷冷的,淡淡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像涨潮般铺天盖地涌上来。
他怅然又无措地想,自己是不是失约了?
迟了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个幻境,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
已去无有去,未去亦无去。
可是,在那个他不在的世界里,师尊怎么办呢?有谁拉了他一把吗?有人帮他逃了出去吗?有没有人安慰他?有没有人抱抱他?有没有人陪着他活下去?
江练不知所措。
这会儿,这片逐渐变浅的浓雾里又浅浅地浮现出点什么来,冷厉的、艳烈的——那是一把剑,一把弑了不少血的剑,鲜艳的液体正顺着剑身一点点流下来,覆盖掉凝固着铁锈红,握住它的那只手,指骨因为用力过度而凸起,苍白得像是落了霜雪。
虽然力竭,但那只执剑的手很稳,不曾颤动,就这样往前行了两步,手指蓦地一松,剑尖抵着地面,又滑下去——那个人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晃。
江练毫不犹豫伸手去接,还不曾碰到衣袖,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诧怪的“咦?”
随即有人轻飘飘地翻身落下。
“罢了,喝你一口酒,赠你一段缘。”
那声音很陌生,还有些失真,这次的幻境似乎不太稳定,只能瞧见个模糊的大概,具体画面迟迟没有显现出来,他拼命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相,那场景就已经如同海市蜃楼般消散了。
宣德十六年春,云家卷入夺嫡事件,满门抄斩,云家公子不知所踪。
第四十章
耳边有风声呼啸着刮过,云澹容睁开眼睛,郁郁青山和素白流云轻轻撞入眼底,四周都是树林,原来是在山上,面前的空地上放着个药筐,里面放着些常见的草药,不见采药者的人影。
至今为止,这幻境都是和江练有关系的,这一回应该也不意外,可江练人呢?
那药筐规规矩矩地正放着,他低下头扫了眼,里头的草药摆放得很整齐,附近地上也没什么挣扎的痕迹,应该是自己放下来的,便又抬起头仔细四处望了圈,突然看见悬崖边有什么在动,是个人,半边身子都在山崖外!
他顿时呼吸一滞,大脑空白,想也没想冲过去,伸出手一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拽回来,他一时心急,手下没个轻重,用的力度大了些,两人一起向后摔倒在地上,回过神来,手心都是汗。
那少年摔在他身上,哎了一声,下意识转头来看,“谁……”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要不要命了!”
云澹容难得沉下脸。
江练一抖,被他这一声呵斥震到了,回头的动作顿在那儿,半晌,束手束脚地爬起来,低着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大概是自知理亏,只敢用余光偷偷瞄他,又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来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