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还想送我儿子去试试的呢,幸好没去。”
凄凉的寒鸦声随着最后一幕戏的落场而淡去,台上怜人欠身谢幕,紧接着从侧面下了台去卸脸上的油彩,戏结束了,底下的观众便纷纷起身,你推我搡地往外走,他们坐在中间,倒也不急着出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武鸣率先直截了当道,他横眉竖眼,明显对这部戏有些不满,“我派弟子拜入师门后都可自由回家,从来没什么断七情六欲的要求,分明是那男子自己有问题。”
哪有为了修仙抛妻弃子的道理,简直是罔顾人伦!
“修仙修的是清心,不是绝情,”向南歌赞同道,“这戏应该是出自普通人之手,修的不像是仙,里面有不少传统观念里的误解。”
云澹容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民间对修仙多误解也就罢了,庙堂与修仙界虽然互不干涉,但并非全无了解——这出戏当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方才那小厮确实是这么说的,”江练想了想,“就不知道这剧本出自谁之手。”
“是谁写的倒是不知道,”雨天师慢悠悠道,“不过据说永嘉公主喜欢得很,招了戏班子连着演了三日,之后这出戏就流传出来了。”
又是那位永嘉公主。
永嘉公主自小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十二岁时以一首《洛阳赋》名动天下,但不怎么现身于人前,听说小时候身体不好,八岁之前都不住在宫内。
走出戏院,头顶微月昏昏,这会儿夜色已深,但人流完全没少,牡丹在盈盈灯火的映照下愈发娇艳动人。
街边有卖银丝糖的,一边盘子上放的是成品,另一边的制糖人轻车熟路地反复拉扯着还热乎的糖丝,舞得像条灵活的白龙,江练多看了一眼,云澹容跟着转头看去,那摊主眼尖,立马拉住后者,特别热情地塞了一块过来,“来!公子尝尝!自家手做的!不好吃不要钱!”
云澹容:“……”
他就想看看江练在看什么,是不是又想要又不说,结果猝不及防就被塞了块糖,看倒是看清了,可那摊主也在期待地看着他,盛意难负,没办法,只好吃掉了。
看他偶尔露出些无措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得很,江练忍不住笑了声,收到个无奈的眼神。
那糖确实挺好吃,入口即化,尝了不买实在是不好意思,如那摊主所愿,云澹容干脆买了一些给大家分。
江练笑着取了一块:“多谢师尊。”
向南歌也跟着取了块:“多谢师尊。”
那袋子转了一圈。
武鸣也取了块:“多谢师……”
他顺口说一半忽然感觉不对劲,惊出一身汗,硬生生改口:“……您。”
惊魂还未定,又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悠悠的说话声。
“多谢师……”
雨天师十分刻意地停顿了下,“您。”
武鸣:“……”
他要杀人了!
“莫要欺负人家,”向南歌笑道,又对武鸣道,“武公子,你别同他计较,前头还有卖梨膏糖的,我们去看看吧。”
方才还在怒目而视的武鸣在她转过头的时候就条件反射收敛了表情,只是脸还方才因为恼羞和尴尬而红着,眼神闪躲,又不敢看她眼睛,磕绊地应了句好。
江练本来也想笑,可那糖糊住了他嘴——云澹容又给他递了好几块。
雨天师吃完了那块糖,拍拍手,左看右看,恍然大悟。
他兴致缺缺地摆了下扇,“得,就我一个多余的,我算是明白那位红衣公子怎么没跟你们同行了,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逛。”
他当真说走就走,毫不留恋,头也不回,没几步就消失在人群里。
被撇下的几人也不恼——雨天师一整天都在忙着筹办洛阳论道的事情,好不容易抽空出来走走,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多半是累了,借此机会早些时候回去休息。
差不多到了子时,哪怕没有宵禁,街上也渐渐冷清下来,剩下四人在城中又逛了会儿,回去之前去城中心最大的一间客栈问了下,没有人留过口信,就返回了。
结界内有银杏树,叶子未曾染黄,几近静止,没有自然形成的风,时间像是被凝固了一样,树下站着抱剑的黑衣男子,几乎和浓如墨砚的夜色融为一体——片刻前,云澹容忽然说让他们先走,自己要再出去一趟,向南歌和武鸣都已离去,江练便独自在客栈外的街上等他。
他漫不经心地猜想着师尊是去做什么了,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另一座楼外有人影晃动,偏过头,用余光瞄了一眼,巧之又巧地瞥见月色下一张清俊的脸,分明是刚刚回去休息了的雨天师,至于背对自己的那人,虽然看不见脸,但身形窈窕,纤腰盈盈,个头不高,应当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