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凌禹诺还没领会意思,直到二楼一扇窗大开,从中探出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喂——雪花妹妹,明天我要办庆功宴,我给你留主位,超级贵宾席啊!”
窗往地面投下一片裁切成方形的亮色,背靠夜幕的楼房里不止灯光耀眼。
感到又气又好笑,夏莉举手挥了挥,回应在里面疯狂模仿雨刷摇摆的人影。
“不是雪花妹,是夏莉!”她高声反驳,随即放低音量。
“看啊,凌禹诺。”她轻声喟叹道,“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一直承受活成奇迹的负担的。万一哪天再也背不动,忍耐到了极限,该如何是好?”
风过园林,丛中传来倦鸟扑扇翅膀的声响,半边伫立光下的男人收回视线,噙着笑答复她。
“你说的是。一个人背负很吃力,但如果由两个人去平分,或者再匀一点给另一人的话,至少还能坚持得更久些吧。”
静默在二人间延展,彼此掩藏的情绪伸出触角,交流着各自不同的忧思。
看着这幅光景,楼上趴窗口的路加不淡定了。
“完蛋完蛋!夏妹儿是旧情复燃了吗!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的意中人其实睡觉放屁吃饭打嗝,还成天以为自己是豪门剧主角拽得上天啊!”
他大力摇晃搭档狗,金属零件咔咔作响。
忍无可忍之下,金毛犬咬了他衣袖一口,这才逃脱魔爪落地。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而且,你刚才说的差不多是你自己吧。”
对方完全听不进劝,咬着指甲焦躁踱步,盘算着一会儿要兴师问罪。
可等凌禹诺真回上来,他却窝在单人沙发椅中,噤若寒蝉。
对视五秒,他们双双出声。
“夏妹走啦。”
“夏莉回去了。”
二人同时噤声,岂料开口又再次撞车。
“有啥想说哒?”
“你有什么想问的?”
情形俨然是昨天的翻版,但他们跳过莫名较劲的环节,干脆地相视一笑。
“有件事我确实想讨论。白天采访的时候,你有句话说错了让我很在意呢。”
说错了?
经历了波折的一天,路加头脑本就不够用,支撑思考的部分像干海绵,七拧八拧愣是挤不出水。
凌禹诺单手叉腰,笑得饶有兴致。
他看够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才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娓娓道来。
“大脑是高效能的载体,远比人类在生活中表现得强大。它会存下人们误以为丢弃的记录,像捡起不值钱的贝壳藏好。
未来,在某一天迎来契机,它又会全部倒出盒子归还给人。
即使身体病变,即使机能停止,即使是受广义上情感冲击而选择自我遗忘……它总有一个地方是‘删除’不了的。”
安静完整地听完,这已是问题生路加的极限,他用力摇头否认。
“完全没听你没说过。明明那是我临时瞎编的,吓吓那秃头。”
金毛犬像嘲笑地低吠两声,表示不信他有这种智力去算计。
“好吧,那可能真不一样。因为我这个其实还有后半段呢。”凌禹诺耸肩,起身作势要走开。
心中暗数三秒,他果然被人从后方勒住了脖子。
“后半段,你说。”
简短且语气生硬,颇有冷酷劫匪挟持的风范,偏偏是这样的表述,引得凌禹诺心头微震。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他尽量放慢语速,好压制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这时候如果落泪,他实在是难为情。比被别人嘲笑成‘花瓶’还难接受。
“因为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刻……只要约定好的话,一定还会重新相遇。我是这么坚信的。”
宛如诗人的口吻,像古董打字机敲落每个字音。
语毕他调匀气息,察觉颈间施加的力道松了几分。
当感到谁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如雏鸟倚靠巢中绒羽轻蹭,他又无法克制急促的呼吸,扭过了头。
身处再近些许便能亲吻的间距,他的感官埋没在挠人肌肤的发梢,近在咫尺的鼻梁深影,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人呼出的气息也是夹带味道的。
暴晒凋萎的银桂,仿佛是为了见他,再次舒展嫩白的琼片,像小小的耳蕨蜷着身躯,带着沁香自愿落在他掌心之上。
如着魔般地静立良久,他稍稍后挪几公分。
“前天我只是临时标记了你,而且还没有实际效果,我就差点被群殴。要是现在米洛尔他们在这,看到我们这样的话,我要直接被他们处以死刑了。”
似乎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才说这话,他目光闪烁,寻找着脱身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