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真的回来了,他的指尖粗糙地划过他脸上的每一寸,所略之处皆有暖意,所抚之处皆为实物,不会再在轮回镜中,无能为力地穿透他的身影,眼睁睁地见着他从翩翩公子,变作人人嫌弃的乞儿,他轻轻道:“你说你要伺候我和他。”
他哀伤道:“你好狠心。我等你这么久,你竟要将我拱手让与他人。”
尚未等他回应,轻轻摇头指责道:“多年前你便不要我,如今你更没想过要留我。”
他的言语之中句句犀利直击,隐藏不住往外冒的无穷失落,林则仕觉着自己做什么都不对,手忙脚乱地掰着他的掌心,急促的呼吸下是凌乱的笔划,他只重复写着,不是,不是。
多年前便不是,如今更不是。
他只是不知道今日有何立场留下他。
无论他与谁在一处,只要他开心便可。
“我没跟薛久加在一处,但的确是他救了我。而我,也在等你。”王一新知道不逼一逼他,便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心情,轻声说道,“如若你还要将我推去别人处,我亦毫无怨言,只不过,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白头之约,乃卿先负。
墨境之中的决绝话语,果然是要发生在现实中的。
可他那时尚不会言弃,只怕他在何处受着委屈,抑或在何地受着苦难。殷切地盼着能快些找到他,曾在阴雨缠绵之时不顾酸疼寻他,亦曾在滂沱大雨之中听得相似之声,穿不透重重雨幕后茫然失落。
唯有在草长莺飞春光融融之时想他,在绿树成荫蝉声阵阵之时念他,在金桂飘香枫林如火之时思过,在腊梅怒放积雪封霜之时认错,丧尽尊严苟活于世,仅凭着一腔望不到头的思念,才得以坚韧地撑到现在。
又怎舍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他指尖颤抖着正欲轻点掌心,王一新继续温声问道。
“多年前你我成亲时,我曾问过你的问题,一直都没得到你的答案。”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可察明的紧张,缓缓道:“今日我想再问一问,你可曾喜欢过我?”
面具淌下的清泪不减,反增寥落的两行,极力隐忍的泪光源源不断。
其实他心里知道答案,如若是不喜欢,又怎会费尽心机干了一系列的蠢事,若是不喜欢,又怎会独自一人眼瞎腿瘸地苦苦寻他许多年?
他的下颔顶得面具起起落落,指尖擦着盛满泪光的眸子,浑身上下松了口气,似乎这个问题轻而易举便能回答,他起起落落地写道,喜欢,喜欢你的洒脱肆意,喜欢你的袒露心境,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周遭的一切寂静得失了尽头,碎光衬得他的长睫卷翘,面具上的笑着的弧度咧得开怀。两人恍若回到多年前那片金黄的树林,林则仕的肩膀仍宽厚地尚扛得起幼树,王一新透亮的眼底亦闪烁晶莹,笑起来落英缤纷繁复翻转而落,清明得像能见得眼前之人。
面具下的眸子笑意满满,眯成释然的细缝,在他手心轻快地写下。
卿尤在吾心,整三十二年,从不曾去离。
第六十五章
那一年,他意图摆脱如同牢笼的林府,肆意挑选了个风光晴好的日子,误打误撞被绑入山寨与他同处一室,自撞见那双含情流转的桃花眼伊始,从一日之中的旭日东升到月明星稀,从四季之中的春意盎然到数九寒冬,光阴轮回,寒来暑往,整三十二年。
那一年,他无意带回娇生惯养的贵公子,甜言蜜语不曾有,山盟海誓不曾立,自以为痴心错付,一朝有如入梦轮回镜,方知他是深藏痴心。从山上的朝夕相处到山下的口是心非,从情凄意切的生离到阴阳相隔的死别,日往月来,暑往寒来,整三十二年。
劈柴烧水做早膳,十里花香送檀郎。
上元佳节悄祈愿,唯盼此生赴鬓霜。
细细柔柔的轻风淌过岁月的离合悲欢,清清浅浅的幽光落至眼前的缠绵缱绻。在王一新出言之前,林则仕温柔地将他揽入怀中,如同多年前碧落山上小木屋中的拥抱,岁月留痕,情意渐浓,而后相拥之力缓缓加深,有如此生之力话喜悲。
王一新贪恋地埋在他的怀中,汲取着他身上每一寸温度,呼吸着他身上每一种味道,只要闭上双眼,便会瞧见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寻自己的身影,无助却从不轻易言弃,韶光不再,情深难弃,而后穷尽此生之力覆身,犹如此生年岁锻成灰。
“余生,别再丢下我了。”
那一刻,面具挡不住掩盖下的耀眼光茫,情意绵绵地在他掌心留下难得的恬言柔舌,余生,还请一新多多指教。
“那我可得说好了,你厨艺得再练练,不然我俩不是老死,铁是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