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未料到般错愕,借着茶水中朱红,倒影出苍颜白发的自己。
苏翠曼惊呼道:“老爷,你!”
仅存的理智抑制住惊慌,他直视着苏翠曼,冷冷道:“我要立即回青岳城。”
苏翠曼却遣散一众守在此处的家仆,缓缓将门关上,道:“夫君,母亲让你留在此处养病,青岳城杂事繁多,不利于你歇息。”
这几日,苏翠曼喂药之事从不假以人手,凡事亲手亲为,为的是不让家仆瞧见他的容颜,他现下容颜苍老,与黄文成颇为年轻的样貌极其不符,方才候在门口的家仆已听过他的声音,出现在人前反而容易暴露。
“我要立即回青岳城。”
每一个字说出口时,犹如百来把钝刀齐齐割肉,一点一点地磨,磨得脖间血管钝痛阵阵。
苏翠曼没有应他,自顾自地端起药碗,舀起一调羹,伸到他嘴前,道:“你该喝药了。”
那碗药被林则仕随手一推,身上气力全无,凭着心头一口气,怒气腾腾道:“你们带翎枫回去青岳城,想对他做什么?!”
苏翠曼躬身捡起药碗,委屈道:“他是二少爷,当然是要回青岳城的。”
林则仕不想与她多说,手指哆嗦着系好衣带,欲唤家仆备好马车,也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日,依着母亲长幼有序的规矩,翔枫又是个心眼颇多的孩童,指不定翎枫已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往日他还能装模作样地惩戒一番,以堵母亲罚他不懂规矩之行,现下他不在,母亲要是动真格了,怕是半点情面都不会留。
林则仕居高临下地瞧着挡在面前的苏翠曼,泠然道:“让开。”
苏翠曼欲言又止,到底是一条人命,低眉犹豫间,林则仕已触及门扉。在他即将推开之时,早早便隐在一处的黄文成窜出,从背后一棍将其打晕,恶狠狠地盯着苏翠曼,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
苏翠曼拼命摇着头,眼泪落至颊边,黄文成指腹轻柔抹去,却捏紧她的下颔,逼迫她直视自己,继续道:“舍不得?”
“只是他待我们……他并未……”苏翠曼犹豫地说道。
黄文成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竟以为还有退路。”
苏翠曼叹了口气,递上早已藏在一处的绳索。
林则仕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于暗黑的空间,手脚被束挣脱不开,口中塞着布团,应是藏在偌大的柜中。
他听见家仆的声音自外传来,道:“老爷,回青岳城的马车已备好,何时启程?”
正疑惑着他在柜中,这声老爷喊的是谁?
“嗯。一个时辰后便启程。”
林则仕心下惊觉,这声音嘶哑难听,竟与他方醒时一模一样。正疑惑间,柜门透出的光亮中,露出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作着与他一样的打扮,连他自己都怔楞片刻,简直真假难辨。
黄文成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总算醒了。”
饶是林则仕再愚蠢,见此情景,也知他意欲何为,他想对他说,林家商行,你要便拿去,只要将翎枫给我就可以。
黑血自喉间慢慢溢出,浸湿了口中的布条,可他麻木得毫无知觉,待黄文成将被血浸湿的布条抽出时,他才发现自己已变成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你!
气急攻心,又是一大口黑血呕出,黄文成笑道:“不用费劲了,这药呀,药效奇好,你今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
“今后,我才是林老爷,而你,”黄文成摇头邪笑道,“只能消失在这世上了。”
是要杀人灭口。
黄文成举着锋利的刀子,寒光逐渐逼近,贴紧了他的额头,狠道:“这张脸,也只有我一个人有了。”
话毕,毫不犹豫地持着精致的刀柄,刀锋从额头沿着脸颊划过鼻梁,慢悠悠地沿至下颔,鲜血沿着伤口糊了一脸,林则仕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痛得欲仰头大叫,却发不出一丝音节,闷在喉中,逼他直往后退,背脊碰触硬板,才惊觉已退无可退。
“啧啧,好像还是能看得清楚。”黄文成的刀锋已沾满了鲜血,他再次逼近,嘲讽道,“我何须得你怜悯?你的宽容,恰恰成了致你死地的武器。”
接连在他的脸上划下三四刀,刀刀用力,伤口深可见骨,皮开肉绽地冒着血花,热辣滚烫的痕迹下,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面目全非。
映着血光,黄文成狰狞的面目,掺着喜不自胜的胜利,渐渐消失在他面前。
他终于明白。
痛到极点会麻木。
他甚至开始好奇,黄文成为什么要这般待他呢?
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死他呢?
黄文成在房中放了一把火,带着苏翠曼乘坐马车,他们的目的地是青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