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明白苏翠曼无法将别人生的儿子当作亲生抚养,但林家子嗣本就不多,多一两个也无妨,为了让她安心,便安抚她道:“翔枫依旧是我林家长子嫡孙,往后家业还是要交给他的。”
老夫人都发话了,苏翠曼便只好低头应了声是,转眼见林则仕病情好转,便道:“该回青岳城了。”
林则仕这回什么借口都没找,轻轻地摇摇头,如往常一般,到那破落的庙宇寻人,他一路上本是有目标而去,可去到后望着狰狞的神明,却不知自己寻的是谁,应该寻谁,他只觉得心里好似被刀戳了好几个洞,是谁,已经将他的心挖出来了。
他的心,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胸膛里的那颗是否还在跳动着。
直到小翎枫在书房里搜到一副画像,拉着他的衣袖,问道:“爹,你在找他吗?”
画上之人柳叶眉浓淡相宜,桃花目轻挑向上,鼻尖粉嫩挺翘,鬓间碎发散落,挡住下颔风光,身着薄衣青衫,木簪绾起余下乌发,青葱指尖捏着木簪,好似在埋怨束发之人手艺不够熟稔,将发髻束得松松垮垮的。
唇瓣未添,可他想不起来了,他到底是谁?
“爹,他好熟悉,他是谁?”小翎枫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小嘴弯成委屈的弧度,哽咽道,“我觉得他好熟悉,可是我忘了。”
他头痛得如同千万把刀齐齐插入,使劲地抠着头部,意图将刺人的刀拔出,待老夫人赶来时,青丝已掉落一地,而他儿子披头散发,还在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大喊一声:“快叫大夫!”
苏翠曼一见,亦是大吃一惊。
大夫诊后断言:“应是药物所致神智有异,往后别再让他瞧见可刺激他的物体。”
二夫人见他手中紧紧拽着画卷,她想着,这是不是大夫所言的能刺激他的物体,便想从他手中拽下来,岂料他却跳起来将二夫人的脖颈掐住,两手齐齐捏住,他失控道:“你放下。”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老夫人惊慌道:“还等什么?!赶紧将老爷与夫人拉开!”
挣扎间,画卷撕作两半。
画卷一散,二夫人脖颈上的手渐渐放开,白皙的脖颈点点红痕,她捂着胸口喘气,怔楞原地,见从前在家中高高在上、在商行里一锤定音的人,正跪在地上急切地将画卷拼凑在一起,可是却怎么也复原不了,画卷埋在怀里,丝毫不顾及混乱一片,灰心丧气地垂着头,凄凄切切的泪滴一颗接一颗。
滚烫擅自夺眶而出,经过脸颊却没了温度,颗颗晶莹往下坠落,眉头拧成一团,深深埋在臂间,他轻轻地,却只能对着虚无喊道,你回来。
可是,你叫什么名?你是谁?你长什么样?
我通通不记得了。
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老夫人皱着眉头,叹道:“换个大夫来。”
苏翠曼见他如此,思索再三,凑在老夫人耳旁道:“我觉得相公可能中邪了。”
她们作主请了道士,道士将象山县的宅子上上下下看过,断言书房这些书籍乱人心神,应全数烧毁,又在后山处找到一处坟,坟上插着无字木牌,笔墨朱砂,黄纸画符,摆阵请灵,明言需挖坟移葬别处,且小翎枫命中带煞,极为不祥。
混乱过后,林则仕只觉昏昏欲睡,脑子一片混乱,刚眯上眼便有一熠熠生辉的朗朗少年,火光中青衫衣袂翻飞,想瞧瞧他的样貌时,少年如烟消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恨不得每日沉睡,想问问他到底是谁。
老夫人请大夫开了几帖安神药方,待到挖坟之日,更是将药物下得重些,林则仕却有如心灵感应般,拄着木棍来到后山,无字木牌已颓然倒下,几个小道士正往下挖着,他扔了木棍,踉跄上前,怒气中带着凄厉,他绝望地喊道:“不许碰!”
“不要碰!不许碰!”他上前夺过小道士的铁铲,目光怒气腾腾,凶狠地如同一头被惹怒的雄狮,无论谁上前都要咬得头破血流,提着铁铲对着他们骂道,“不许碰!”
眼底赤红,目中无神,他紧紧抱住那个无字木牌,焦急地躺入掘出的浅坑,有人在他耳旁絮絮,声音先似清泉叮咚,渐渐演变如泉水枯竭,积极全力所发之声,皆是求他的一句应。
你是谁?
清浅的呼吸吹在耳旁,那人仿佛就在身侧,四周皆包围着他,让他觉得安心。
你在哪?
老夫人到底有些心疼儿子,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上前,叹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犹如被人扣住喉咙,呼吸得越来越慢,他将怀里的无字木牌抱得更紧,喃喃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