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程二十日,总算抵达京城。
城外庄子上早预备着接应,天亮前他们可以在庄子上好好休息一夜。
身边一直有人,江阔没能往苏州去信。按照时日来说,阿七应当已经在十日前就到苏州。具体情况,大概只能等齐叔或者季妈妈送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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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近云寺。
自当今圣上继位开始,京中豪门贵族笃信佛教,京郊落地的佛寺也越来越多。近云寺乃是先帝在时修建起来的寺庙,据说是因成王母妃毕生吃斋念佛,先帝感念她的慈悲心肠便命工部帮助近云寺扩建。这座寺庙原本连前中后三座殿宇都有些敷衍,如今却已经是京郊香火最为旺盛之处。
因明月十二楼的楼主今夜在寺中落脚,寺庙中的僧人和留宿的香客天色刚暗就不敢再出门。
东苑斋饭中,柳无眠把玩着手中的玉令,烛火隐隐,玉牌捏在他手里竟还逊色几分。他的十指纤细修长,指节处能透出清晰的血管,一双手比深闺女子还要白皙柔嫩。
他身前跪着一个人,那人背压得几乎要贴上地面,额角都是细密的汗。
黄钟上前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小羊皮靴子轻轻下压,底下已经传来指骨碎裂的声响。但趴着的人一动都不敢动,生生忍了下来,额头的汗滴落在地面上。黄钟俏丽的脸上噙着笑,似乎她不过是踩到了一朵路边野花,随着这笑的加深,跪着的人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没了知觉,多半是几根指骨都已经踩碎了。
“好了,姑娘家家的戾气不要那么重。”柳无眠放下手中的玉牌,轻声教训,但话里却没有责怪之意反倒还有几分宠溺。
黄钟收了脚,回到柳无眠身边站着,不屑地在地上蹭了蹭血迹。
地上的人依旧原样趴着,但左手背已经被踩烂了,柳无眠打量了几眼才叫人起来。那人不敢耽搁片刻,也不顾左手的伤立马跪直了垂头候着。
“你说那人坠崖了?”靠在榻上看香炉里的香烟,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叫人忍不住打颤。
这话已经是进门来问的第二遍,前日,京城外围的人曾在京郊的一处村子里发现楚遥的踪迹,但合围之时却被引到山上。等到他追到人的时候,那人竟然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了下去,他们不敢轻慢在崖底仔仔细细搜了两日才敢来回报。谁知他刚说到坠崖一事,楼主开了金口问话,他重复了一遍便被南吕打趴在地上,随后榻上的楼主抬了抬手,他便再也动弹不得。
他只觉得杀意已经逼到脖颈处,死生一线,他回道:“那人跳崖逃脱,属下无能尚未追到踪迹。”
榻上传来一声轻笑,如催命阎罗一般冷而绝情。那人紧闭双眼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结局,却不想柳无眠轻声道:“你倒是伶俐,回去吧。”
他竟活了下来。
清明之后,京城所有埋藏的眼线暗桩尽数收到楼主亲令。追查楚遥的人少说有几百号,但都不曾见到真身,大多是追到一点消息便如泥牛入海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次坠崖是他们离楚遥最近的一次,柳无眠这才亲自面见这人。黄钟和南吕亲自去那村落和山崖看过,确实是有人去过,但是否是楚遥并未可知。
黄钟嫌弃地让人进来擦地,又命人去将边上的屋子收拾干净。
柳无眠任由她折腾,只顾自己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一阶弟子当中有六人是楼主亲传弟子,但这六人中数黄钟天分最高,连楚遥都曾赞过她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习武之才。能得他一声赞实属不易,当年黄钟还和楚遥的小弟子吃过醋,非要楚遥承认她比那毛小子强才肯从房梁上下来。这些年来,柳无眠三天两头的闭关,身边就一直是黄钟在照看。
黄钟请示:“师父,后面要怎么办?”
柳无眠歪了歪头,问南吕玉令着急的情况。南吕发出去的三枚玉令已经收回一枚,另外两枚根据线报也已经在京城周边。
他在香灰上慢慢压出一条柳枝,画完最后一笔便丢开手,说:“等人齐了便铺开来找吧,动静总要闹大了才能听得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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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和金陵那个销金窟不同,虽说也自有一段风流,但却多出三分整肃威严。
皇城分内外两层,内城便是皇亲高门的聚集之地,寸土寸金。饶是这样,十二楼的产业也依旧是开到了内城,丝绸首饰、酒馆花楼、赌场银号无所不有。这些产业不仅是用来赚钱,也是用来收集情报,甚至有的店铺背后还有权贵参与其中。十二楼能在全国各地都扎根下来,和这些营生也离不开关系。
混江湖的人都知道,像十二楼这种黑白交织的组织最是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