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绪之的自若和风雅似乎都在今夜变得明了,还有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奇怪感。
胸腔里的烦躁逐渐生长,在他想到自己对温绪之说的那句“我罩着你”时变得更加厉害。他睁开眼,从来头颅高昂的少年人终于觉出了不自信,连着温先生那双温润的眼在脑中也变了味道,含笑也像是在嘲讽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是镇上人尽尊重的墨大少,他说要罩着温绪之,那是真心的,然而如今是他爹卑躬屈漆地求人家。温绪之是闲时就与皇帝或者大儒对坐饮茶的人,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他大概还在玩泥巴。
丢人。
墨沉霜静静躺了很久,然后忽地坐起来,掀了被就往外走。
丢人,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色深深地铺开,墨沉霜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会儿墨宅的大门已经落了锁,于是他翻墙而出,伴着铃铛声大步行走,直奔静海边。
那简朴的小院就在眼前,他甚至已经能看到那树下小案上的琴。湖边的风过来,合欢的味道被携过来,仿佛温先生就站在他眼前。
树冠晃动,墨沉霜站在院门边也看到了侧边的书房。他有点兴奋,因他在温绪之家找到了属于他的痕迹。
清旭时天色浅蓝,静海上划过零星的鹭鸟。温绪之不会起得这么早,墨沉霜却忽然生出了胆怯。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温绪之面前胆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少年原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他觉得站不住,脑中混乱,不知一会儿温绪之出来了他要如何说,又怕温先生将他当成心怀歹意的混蛋。
这么想着更就更慌,墨沉霜转过身要离开,那屋门却开了。他回身,正见穿戴整齐的温绪之。
温绪之一眼就看见了他,随即惊讶道:“墨沉霜?”
第17章 读书
“墨沉霜?”温绪之问,“你怎来了?”
墨沉霜张了张嘴,没回答,因不知道如何答。他可以用来告别当作借口,但他并不想这么做。然而温绪之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道:“来的正好,倒省得我去了。”
“嗯......”墨沉霜今日不知为什么反应有点迟钝,道:“什么?”
“我今日特意起早,想去府上寻你来着。”温绪之开门让他进来,笑道:“不想你却过来了。”
两人就站在合欢树下说话,温先生今日穿了件菉竹色的长衫,身姿清瘦,再一微笑,站在那里就惹人注目。他看向墨沉霜的眼很清澈,只是那唇角一勾,墨沉霜就觉得这人已经什么都清楚了。他不问墨沉霜怎这么早站在院外,不代表他不能猜到。
但是温绪之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从袖里拿出了什么,递到墨沉霜面前。
墨沉霜愣得厉害,慢吞吞伸了手接。他还看着温绪之,掌心冰凉了一下,才垂了眸。
是块银佩,光泽漂亮,上面雕着条龙头犬身的动物,正坐着昂首像在长啸。
墨沉霜道:“盘瓠。”
“嗯,是九黎族所信的图腾,希望我说的对。”温绪之略微有点不确定,又道:“今日不是要去押货吗,算是我祝愿平安。”
“谢谢。”墨沉霜收紧五指,道:“温先生哪儿来的这个?”
他看过去,温绪之微笑,道:“昨晚到镇上买的。先前见你发间有银链,腰戴银饰,便妄猜是受九黎族影响。”
他见墨沉霜还怔怔的,就轻声道:“是我想多了?”
“没有,不是,”墨沉霜立刻道,“我现在就戴上。”
他低了低头,忽然将那银佩交到了温绪之手上。温绪之接过来,给他戴到了腰间,就和那一串小银铃铛在一块儿。
“好了。”他稍微退后一步,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墨沉霜却忽然迈步俯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他抬起手,就要摸到温绪之的侧脸。
温绪之一惊,稍微后仰了下身。墨沉霜的手停在半空,他只是仔细地看了看温绪之,大概只有片刻的时间,就撤开了距离。
温绪之还在缓神,他就道:“那我走了,温先生。”
他推开院门,温绪之在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记得留神,万事平安。”
“嗯,谢谢温先生。”墨沉霜垂手触到腰间的银佩,那本就明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就又是一亮,道:“我们说好,你别忘了我啊!”
“咳......自是不会忘,”温绪之道,“那么一月后见,墨沉霜。”
他很少这样正经地叫墨沉霜的全名,如今一开口,就让墨沉霜更觉得不行。他迎着朝阳去,回头笑道:“一月后见,温先生。”
那墨色的袍缓缓消失在乡道上,那站在院门口的人还是没有动,脸上的笑也随着少年的远去而缓缓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