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绪之侧身目送,看这人登了筏才见一旁的许佑安在盯着他。温先生有些不自在,矮身往许佑安那边儿去,道:“跟在温先生身边,我们往帅台那边去。”
出了林就见营中到处都躺着人,悉数咽了气,大多都是伪装进来的千蚩人。奚槐凝已登了台,她面上少血色,一手由桑衣扶着,一手持彩旗指挥水上。周遭还有厮杀,但南霄的兵很勇猛,不让千蚩人靠近帅台。有几名士兵围护,温绪之得以带着许佑安往那边儿去,却在台下先看见了尤羽乌卡。
少年就跪坐在高台边的阴影里,膝头横放着一把带血的刀。他的双手撑在身体前面,张着嘴一动不动。温绪之急声唤人,他也像是不曾听见。
温绪之快速到了近前,才见少年面前平躺着夸多金洛,滇阳寨寨主的眼睁着,胸前被人刀捅穿了,还在冒血。他的头有一点后仰,从口鼻中溢出来的血流向他的双眼和额头,染红了他霜白的鬓发和九黎彩冠。
温绪之蹲身在侧,低声道:“尤羽乌卡。”
尤羽乌卡终于耸了一下肩头,艰难地转动着眼睛,看向温绪之。然后他再次垂首,伸手用力地推着夸多金洛的肩膀。
可他的父亲一动不动,也再没有可能动了。
第53章 彼此
尤羽乌卡能感受到温绪之覆了手在他肩头,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推夸多金洛。
他无比痛苦地接受了父亲已经丧命的这个事实,这很残忍,还很荒谬。他的父亲已经合眼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日里,就好像他今日从鹿溪镇赶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目睹这场死亡。
是千蚩寨的人杀了夸多金洛,这一刀又快又狠,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尤羽乌卡留下任何话。
“尤羽乌卡,”温绪之柔和又坚定的话响在耳边,他对尤羽乌卡道,“站起来。”
少年依言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那刀。他看着失魂落魄,圆圆的脸庞流露出悲色的时候格外让人不忍心。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湿了温绪之的袖。
温绪之想带着人往帅台上去,尤羽乌卡却没有迈步。他眼角还是湿的,道:“我要杀敌。”
他掂了一下手里的刀,道:“我会杀敌,我父亲教过我。”
寨中如何温绪之并不清楚,但寨主的儿子左右差不了。他稍顿,尤羽乌卡已经冲了出去,拽都拽不住。温绪之几步上了帅台,奚槐凝递了彩旗过去,人斜身靠在桑衣的肩头。温绪之垂眸,见尤羽乌卡已经到了水边,他没撒谎,那弯刀溅了血肉,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千蚩武士被深深地砍在肩头。
温绪之回身见奚槐凝半脸都沾着血,道:“奚大人先处理伤口。”说着几步到了台边,眯眼看向河上。
这会儿墨沉霜乘的轻筏都越过了中线,迎头正对上千蚩寨,背后还跟着一排竹筏,都是南霄这边的。温绪之手中的旗划动,扈绍陵的箭先出去,正中一名千蚩人前胸。岸边的人跟着他,箭如雨发,挡了水上千蚩武士的去路。
已到湖中的墨沉霜跃入水中,浪花溅起来,温绪之握在旗上的手猛地收紧。
他又给了令,就见后面的那排筏都晃了晃。那筏下其实都藏着人,全是温绪之挑选出来能在水下睁目闭气的潜者,这些人背负轻刃,此时就从水下过去。
矮崖上站着代陇往觉,在喊着什么,让自己的人不断往上冲。然而水声蓦然响起来,石头挡着看不见,其实那岸边已经上来了南霄的兵。这才算是真正的奇袭,让驻守陆上的千蚩寨人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砍翻在地。墨沉霜浑身湿漉,但他毫不费力地伸臂攀着石向上,直取代陇往觉所在。
温绪之知道这已经是此战的最后,略收了目光回来,看见尤羽乌卡提着刀站在岸边。他脚边有几具千蚩人的尸体,少年的背影微微摇晃,像是在做最后的祭奠。帅台下还有千蚩武士试图攀爬,和亲兵缠斗。有漏网之鱼已伸了手到侧边,要杀向温绪之,被奚槐凝一剑割开了喉咙。
谁知这人背后还有两人,奚槐凝先推了桑衣闪身,自己被一剑划在后背上。盔甲坚硬,奚槐凝像是被激怒了似的骂了句,回身速劈,然而先见了血。这人晃着身,喉间插着把银柄的匕首。
奚槐凝眸中露惊色,侧脸果见桑衣被喷了满脸血。那双冷漠的眼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人软倒下去。桑衣俯下身,将那匕首抽了出来。
另一名千蚩人绕道而击,刀指的是温绪之。温绪之余光已经看见,身侧无人,他先挡了许佑安,自己也连步后退。那刀快厉,砍到了他的肩,正是曾受过箭伤的那一边。温绪之被那刃压得倒下去,血已经流洒半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