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他抛开一世澹然清独,坦然地断了袖,说一处便容不得半人半分闲话。他一度觉得自己看不懂温绪之,扈绍陵对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能得温先生青睐。
但他如今大约能触到些许。
温绪之的才华和温缓,都是铺就他今日位置的路,他打定主意不入仕,可他也明白一人逍遥天下的代价。镇上人道温先生好脾气,其实那笑底下浅浅的地方就都是疏离。他能为墨沉霜沾血,他就也是个有执念的平凡人。他只是遇不到那个能将他带出孤独的人。
墨沉霜其实能想象那位何小姐的模样,婉约美好,温柔含蓄。这女子擅丹青会作诗,是有才情的。可这又怎么样,温绪之不需要这样的人,他自己已赛霜雪,心里压着伤,不需要另一位素朴雅正的人一起戚戚无欢。
温绪之遇到墨沉霜,这就是注定的姻缘。经历了不顺又如何,年轻人早前的纯净大胆破了温先生蒙着心的冰,如今的炙热和锋利能让温先生不再独自地走下去。
蹲守和相护这两个词是真的不错,墨沉霜就是环伺在温绪之身边的那一个。他有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但他同时唯温绪之是瞻,这让他巧妙地位于依赖和主导之间。你说他霸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家里温绪之才是管事的那个,可你说他倒贴被养着也是不对的,温先生转过身的时候,年轻人就变得比任何人都有锋芒。
墨沉霜躺在枕上,伸臂将温绪之捞进自己怀里。连睡着了也要挨着,他喜欢这样的紧贴,让他能确定这人是他的。
月色明朗,这会儿大概过了子时。墨沉霜在温绪之耳边呢喃了句“新岁如意”,就也闭了眼。
两人呼吸清浅交错,墨沉霜收了下手臂,和温绪之相拥而眠。
新年后又下了几场雪,都不大。墨沉霜与温绪之想着过了年去郡上找胡守业的药方,这段时间没再出门,就在家里呆着。两个人依偎温暖,墨沉霜没少折腾人。
且说鹿溪镇里,许佑安和尤羽乌卡才做了一天的同窗就到了新年,自是不好再去打扰温绪之。这一日大雪漫天飘,许佑安站在曲家布庄的柜后算着账,年前忙碌,因家家户户都赶制新衣,这会儿人倒是不多了。
尤羽乌卡从外面迈进来,满头满身都是雪。他一身的银饰叮当响,许佑安一听就知道是他,立刻拿了帕子过去让他擦干衣。
“好冷啊。”尤羽乌卡和许佑安打招呼,这是两人年后第一次见,他道:“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许佑安将账簿和笔都放好,又端正地抬袖道,“多谢。”
这一套礼数尤羽乌卡学不来,他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下工?”又展示了腰间的书袋,道:“我带了书,温先生上回说的几本我都买齐了,我想今日去找温先生。”
“账房的人都回去过年了,我得呆到晚上。”许佑安看着那书袋,又道:“书我还没买,温先生那有,答应借我。”
尤羽乌卡点点头,问:“那你今日还过去吗?”
许佑安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过去了。”
“啊,”尤羽乌卡道,“那我也先不去了,等你一起。年还没过完,过去也许会打扰。”
许佑安闻言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点了点头。
“那我就在你这儿看会儿书,”尤羽乌卡坐墙角处,道,“等中午再一起吃饭。”
“行,”许佑安又提起笔,“我这里得一会儿。”
谁知账没算多少,后面门一开,先进来个人。容颜娇俏,鬓边戴了朵丝绢的花,嫩色的裙很抢眼。许佑安专注在账面上,尤羽乌卡抬头先瞧着了人,高兴道:“嬉桃!”
曲嬉桃招手、和尤羽乌卡打招呼。许佑安放了笔,很规矩地道:“小姐。”
他如今是给曲家做工,称呼上也得有多改变。曲嬉桃站在柜前,攥着软帕的那只手敲了下沿,道:“说了别这么叫我。”
许佑安抬了眼,面前人杏眸明亮,唇上不点胭脂也红得好看。他愣了下,生涩道:“嬉桃。”
曲嬉桃颔首,抿嘴道:“好久没见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许佑安是记得的。只是小姑娘现在没有笑,这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憔悴了不少,神色也不自然。
“是好久没见了,”尤羽乌卡捧着书站起来,道,“自从霜哥......”
他自知是提了不该提的,立刻止了话。墨家出事,原本还想将女儿嫁过去的曲老爷立刻变了脸,避之不及,唯愿撇清关系。曲嬉桃惦记着墨沉霜,就是朋友间的惦记,被她爹二话不说就禁了足,半年几乎不迈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