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小生命激烈瑟缩,顶得他呼吸急促绝望,他疼得面目泛着灰白死气,孩子毫不怜惜地在里头冲撞着,可他手脚被束,连安抚腹中的小可怜都无法做到。
他痛红了眼眶,恨自己这般无能。
沾满血迹的嘴唇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咬破了舌尖,脑袋敲击着渗透寒气的墙壁,呕出淅淅沥沥的黑血之后,才发现白盏不知何时已摘下面具,露出被遮挡的半张脸。
“竟是你?!”齐霁抬手扯动着铁链,敲打着墙壁发出沉重的响声,半张脸腐烂几近认不出,眼睑之上露出渗人白骨,他失神地盯着额上那一道特有的伤疤,喃喃道,“展柏……”
在展柏离去之前,他尚未能称上暗楼第一,他们也曾痛痛快快地一起喝酒,潇潇洒洒地一起合作,可面前这个人,武功套路与之前无一处相近,短短三年功力大涨,必然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面目全非,腐骨红肉。
面具脱落后残破的半脸,是展柏挥之不去的恨意,他眉眼尽是嘲讽,“啧啧,怎么,想起来了?”
展柏越靠越近,冷冷的鼻息喷洒在齐霁耳旁,面目宁静,声音轻缓,满身的怒气却渗透着每一个角落,深不见底的压迫牵动着齐霁的每一根神经。
齐霁往旁缩了缩,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沉寂,只盯着展柏按下他身旁的机关,一副画卷便在他手中,他亲昵地放在脸庞摩挲着,薄唇微微扬起,温柔地似水流云。
画卷上的人眉目含春,他愣了愣,低低地笑了声,想起来了。
在展柏滔天怒火的眸子中,映照着金陵营下的柴房火光冲天,沈清嘉手持长剑站在面前,展柏的夫夫挺着微微隆起的肚腹,惊恐地跪下,望着面前的两人。
他不住地弯腰,他不住地求饶。
清夙剑穿透他的身体,他弓着腰,低头只见素手握住剑柄,卑微地望着面前的沈清嘉,热血甚至染不及他的指尖,穿膛而过的痛楚不过是一眨眼。
齐霁皱紧着眉头,参不透他的心思。
顺着剑尖淌下的血滴染却这片洁净的土地,沈清嘉毫不留情地拔剑而出,爱怜地擦拭着手上的清夙剑,侧头望向眉头深锁的齐霁,笑道,“瞧见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若不是他,展柏又怎会与我提及退出暗楼一事?想安生过日子,简直痴心妄想。”
齐霁在一旁沉默不语,沈清嘉扔掉沾满血污的手帕,继续笑道,“展柏是我暗楼的第一杀手,我总也舍不得要他死,便小小惩戒一下。可如若他再有二心,这颗棋子,即便再舍不得,也是要忍痛割下。”
“主人何故要说与我听?”
沈清嘉转身站在他面前,缓缓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因为你比他聪明,你晓得该如何抉择。”
齐霁自嘲,从头到尾,他哪有什么抉择,从追随幼时沈清嘉施舍的一点光亮开始,从此便满手血腥,深陷囫囵肮脏之地。
即便如此,他始终如一,从未有抉择之机。
地上了无生气的人终究不再挣扎,只一瞬,方才的慈悲倏然而逝,须臾之间冷静应道,“属下明白。”
“本想等他来了,给你们一个惊喜。”他重新戴起了面具,冷冷道,“可我现在等不及了。”
“展柏……”齐霁轻轻道。
展柏戴面具的手顿了顿,冷哼一声,双手将面具贴得更紧了些,转身向前走去。
“对不住。”
齐霁的声音虚弱无力,但这三个字飘到了他的耳朵里,展柏的脚步停了停,拳头渐渐握紧,而后他几步冲到面前,掐紧齐霁的脖颈,齐霁的污血源源不断从嘴里流出,他怒气冲破了筋脉,真气怒涨两人之间,他声声急切地质问,“他跪在地上求饶,他哭着求你们放过他和腹中的孩子。是你们将他一剑穿心,现在一句对不住,便想让我放过你?”
“我……没想你放过我。”齐霁知道自己没有谈判的筹码,以沈清嘉的聪明才智,他不可能不知道白盏便是展柏,他要自己来换谢瑜安全,是报了弃棋之心的。
他总是这样,无论何事都冷静得置身局外,除了谢瑜会让他染上愁思,没有任何事情能干扰他的情绪。
真可惜,只有谢瑜。
他此刻在与谢瑜做些什么呢?是在忙着替谢瑜请大夫,日以继夜地守在床侧,还是在亲手替谢瑜熬一碗汤药,而后放在他的床边,哄着怕苦的他喝下呢?
皮上的血迹干涸成块,无一寸洁净之肌,他掩着火辣辣的伤痕,污血沿着咧开的嘴角滴落,笑着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他成功地救出谢瑜,平安地换到他身边,让他后生安心。
如果这是他这柄利刃最后的作用,那还真是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