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畏惧又和她们面对厉海,或者那些经历过战争杀戮的大头兵们不一样。
厉海心胸光明,不纳暗垢,像烈日,幽魂畏其炙烈之气,不能接近。俗称百毒不侵。
兵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孕养出冷冽凶煞之气,人与鬼皆畏惧,避之唯恐不及。
陈小芬的怨气和他们的阳气、煞气都不一样。
大概因为怨气与阴郁之气相近,她的恨意和两名女鬼的幽冥之气就像两股水流,相触即交融。
交融即混淆,会彼此牵引、互相浸染。
屠惠心死得憋屈,怨气更大一些,和陈小芬简直一拍即合。
而商翠娥只想保护霍振庭,贴上陈小芬的怨恨,反被她吓够呛。
所以立马转头劝阻屠惠心:“我们快走吧,我怕她‘抓’住你,把你变成她。”
鬼上活人身,是要以自身念想影响活人行为举止,驱策活人躯壳为鬼的心意做事。
但如果这名活人的执念强烈远强于鬼,谁驱策谁就很难说了。
屠惠心不肯听劝,反而转头盯住商翠娥提议:“我们可以一起上她身,我在楚县见过‘祖宗’怎样合力上大活人的身。我俩心意一致,二对一,我就不会被她‘抓’住了。”
这就好比打架,一对一,比的是谁强谁弱;多对一,当然势众一方占优势。
商翠娥摇头:“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呢?”屠惠心不明所以:“我们都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商翠娥仍坚持摇头:“我只想好好守着庭庭,我怕被她怨恨蒙住双眼,不记得自己还有庭庭需要保护。”
这句倒是把屠惠心给点醒了,恨太重,无论人还是鬼,都会失去自我。
尚良娣离开大女儿房间后,去厨房随便煮些吃食,午饭时她和她老公吃干饭,给陈小芬和霍振庭则各端一碗稀粥。
倒也不是顾意苛待他们,主要是这俩人一个在闹绝食,另一个好像不懂得如何吃饭。
两个全要她和她老公按头抠嘴灌食,干饭实在不好往他们肚子里塞。
霍振庭在院子里爬了一上午,浑身脏得好似条旱泥鳅,东泰和尚良娣抠他嘴往里倒米汤时,他还在不厌其烦嚷嚷“找老公”。
结果热米汤呛进气管,不仅喷得一脸一身黏糊糊,还憋得直翻白眼,差点溺死。
陈泰、尚良娣夫妻俩“侍候”完一个,还要“侍候”另一个,弄完两个“活鬼”,皆感心身俱疲。
尚良娣自诩是遭过大难的人,从不信邪,这时却不由自主对陈泰道:“你说……这座宅院是不是风水有问题?霍振庭爸妈是不是也死在这?”
陈泰讷然摇头:“不晓得是不是死在这里,总之死的时候,应是住在这里的。”
俩人不约而同攒眉对视一眼。
最终陈泰再次开口:“咱们走吧,这地方不吉利。”
尚良娣缓缓踱步到院子里,仰起面孔打量几乎连成顶盖,遮天蔽日的翠绿树冠。
“真晦气。”她说。
陈泰点头附和:“住在这里的人,好像都死了。”
但是说完忽然想起还剩个霍振庭。不过霍振庭虽然没死,好像也算不上幸运。
陈泰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怒火,快步走到霍振庭跟前,一脚踢傻子肚子上:“你怎么不死!一个个都死球了,为啥你不死?”
说着又朝霍振庭胸口狠踢一脚。
霍振庭这两天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哪还遭得住男人全力一脚?
张嘴咳一声喷出口鲜血。
他傻乎乎拿手抹一把,举到眼前看,痴痴呆呆问陈泰:“老公回来了吗?……庭庭想老公。”
陈泰既然不再打算占这座宅子,自然不再束缚自己对这位傻少爷的恶意。
起脚连踢霍振庭胸腹,口中喋喋不休斥骂:“你去死吧,你老公也死了,你死了,就见着老公了。”
霍振庭被他踢的又喷出两口血沫,既不知躲避也不懂反抗,连叫都没多叫一声;只眼皮半阖躺在地上,像条死狗,任凭陈泰无休无止发泄气恼。
等他踢够了,扭头啐一口唾沫,吩咐尚良娣:“我去学校接小芳,你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下我找辆手推车回来,天一黑就走。”
之所以要等到天黑,是怕白天走被街坊邻里瞧见;虽不熟,但若被长舌头的打听,徒惹是非。
尚良娣点点头,转身回屋收拾东西,没再多瞧霍振庭一眼。
独留霍振庭的空旷院子里两团阴风旋转不休,二女鬼已不知如何释放悲痛,一个大喊庭庭,一个狂呼老公。
实打实的神哭鬼啸。
可无论她们如何吼叫呼唤,霍振庭都再没丁点反应回馈,他好像已经死了,却没有丝缕魂体显现在二女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