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厉海显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光绪帝才在位几天呐?他有工夫弄这个?”
耿峯也笑起来,但是对厉海说:“您还真别笑,您上街转转,没准还能看见逊帝薄仪的赐字。”
“册那……不是吧?”厉海觉得这件事情开始有点儿从怪异走向滑稽的趋势了:“逊帝薄仪前几年不也跟他淑妃娘娘离婚了吗?他赐的哪门子贞洁牌坊?”
耿峯:“是呀,这位还建在,您如果有机会去问他,我想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这档事。”
“哦!我懂了。”厉海抚额大笑:“这玩意拿青砖叠巴出来的,上边写个玉皇大帝也成呐,天晓得从哪来的‘御赐’。”
耿峯点头:“这件事,靳队长与您兄长有讨论过,刚巧当时我也在场。前朝皇帝的确有赐封过多位诰命夫人,也提字御赐过烈女牌坊。
但受封妇人,不是将军夫人,就是状元母亲,有表彰其辅佐丈夫建功立业者,亦有赞谕养儿有方,为国争光者。
从没有因为哪个妇人殉节、守寡,就给赐牌坊以示嘉奖的。
您想想,历朝历代皆以民之众,为国之根基。因为有民才有兵,有民才可征税,若鼓励妇人全都去殉节守寡,岂非自断根基?”
厉海跟范筹听得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应话题。
耿峯看他俩不吭声,以为自己陈述不够周全:“你们不信?”
厉海摆手:“不是不信,是我们从前没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暂且没什么想法。”
耿峯再要开口时,霍振庭忽然站起来解外套衣扣。
厉海扭头仰脸询问:“怎么了?热啊?”
“嗯找找……”霍振庭小声嘀咕着把外套脱下来平铺在面前圆桌上,接着解自己马甲扣。
等他把马甲也平铺在面前,厉海怕他再脱衬衫,赶紧起身抓住他俩只手:“侬要干嘛?”
“嗯找找,什么东西?留在庭庭身上咯。”霍振庭嘟嘟囔囔掏裤兜。
厉海尴尬窘笑,对耿峯告罪:“抱歉,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然后把霍振庭拽开两步,双手拢他耳边小声说话:“我想起来了,你今早穿的是我的裤头。裤头在外面可没法儿换,你别脱了,赶紧把衣裳穿起来。”
霍振庭恍然大悟:“对哦!庭庭穿的是——”
厉海连忙捂他嘴:“你知道就行,别说出来,下回哥哥注意点,不让庭庭穿错了好伐?”
霍振庭点头:“好,要注意点。”
说的好像只要他身上没有厉海的东西,就能真正摸着小姐姐的手了似的。
厉海翻他个大白眼,再次催促:“快点儿把衣服穿上!”
霍振庭不以为然扁扁嘴,转身回桌子跟前穿马甲披外套。
范筹这时已经跟耿副所长续上话题,他说:“就算是假牌坊,也立在这一百多年了,说推倒就推倒,人家能愿意吗?”
耿峯苦笑:“当然不愿意,况且你看见的只是座青砖建筑,背后还牵扯几条冗长利益链条,硬拆必然是不行的。”
范筹:“利益?……彩礼呀?”
耿峯:“楚县本地族老楚氏,有七座牌坊,三座御笔亲提贞妇牌坊,一座太后亲赐烈女牌坊,三座前朝总督赐造。
他们家两百多楚姓族亲,一年到头不必做别的营生,嫁闺女彩礼以十万计,再拿这些钱买官进爵提高声望……”
范筹接着他的话往下推演:“有了声望,再造牌坊,嫁女换钱再增声望。我的娘耶,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一本万利的营生。”
厉海叹着气坐回原位:“不道德,但也不能说他犯国法。”
耿峯:“的确,然而间接害死很多人。您有没有听过‘楚女不二嫁’、‘千金难求楚县女’、‘楚女生死从夫’这些说法儿?”
厉海直言:“从前没听过,最近没少听。”
耿峯:“您回头去趟楚氏宗祠,前头整整齐齐七座牌坊,这些全是他家牌坊上写的原话。”
厉海越细品越莫名犯恶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理排斥感。
:“是该推倒,这玩意先不说真假,屠惠心家里要不是为它犯魔障,万不至于逼死自家闺女。”
耿峯拍案称快:“正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为了维护那个‘不二嫁’的虚名,相信冀姝好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失踪。”
厉海:“那还等什么?让靳队长把坦克开过来,见一个轰一个,有半天工夫够把楚县这些假牌坊轰个遍。”
耿峯窘笑:“那不成官逼民反了?到时候闹到总统府,靳队长也扛不住啊。”
厉探长下意识吞咽口水,一瞬间几乎认定厉江纯心要坑死他。
都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楚县楚家,听姓氏就知他不是「地头蛇」,这分明是「盘山龙、坐地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