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不言,林析沉接着把他的话说完:“罗怀仲老人家身体抱恙膝下无子,操劳过甚,两江人选得提上章程……”
江御好想把他眉骨上的乱发拨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指,继而插嘴:“轻骑军旧部盘踞两江,我信得过。”
林析沉耐心告罄,两江皇上肯定安排人选插过手,培养了自己信任的心腹,至少可以保证有人能在罗将军后顺利接手两江兵权。
待江御说完,林析沉敛色,又道:“皇上可曾想过,北边将帅,悉仰仗于蒲将军啊。”
林析沉说完,微妙的停顿几秒。
西北不让盛家去,那么十六部卷土重来,该当如何?只要蒲知弦有乐见其成的心思,那么他就有可能同江御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
事情如果走到那一步就真的有意思了。
言闻至此,江御装傻装得轻车熟路,语气甚至略带轻佻,道:“你安排的人,我相信。”
话头听起来却怪怪的,一股反讽意味,很不舒服。
林析沉有种想摊牌指着鼻子说他“别跟我装,我安排你就不会留后手吗!”。
江御始终遮遮掩掩,装聋作哑,他不会轻易和盘托出底牌,哪怕拿捏住林析沉,也不会任其信马由缰。
林析沉慨叹道:“人心隔肚皮,时过境迁谁敢打包票,哪怕在东北徒生掣肘来解决。”
他话说一半,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极易蒙蔽双眼。
人们都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但无怪落在这种事情上,谁又乐意去贫瘠的土地上栽树呢。
江御以为他说完了,紧接着又听林析沉道:“唉,拆东墙补西墙成不了气候,如果重现西北驻军,十六部便不容易缓和调生,从前轻骑军驻守在大漠,十六部的悍匪便越不过防线,他们的弯刀,也碰不了我安国子民。”
“马屁拍的响亮。”
江御选择性通透,搁下茶盏换了个姿势。
先帝在位期间畏畏缩缩,偏安一隅。人家打上门,才知道痛,动用的措施片面狭隘,三津追根溯源说,其实是属于十六部的,后来被安国占据,辗转断送于先帝手中。
那时三津被占据的借口是炮火武力,波及岷城一带,十室九空。边沙秃子打家劫舍,守备军都是些徒有其表的丘八,搞的人心惶惶,西北惨状,残骸万里。
若不是无人可用,生为小小参将的江御怎么可能有机会脱颖而出,而整个西北战场担在一位无名无籍的少年将军肩上,又是怎样的荒谬可笑。
江御为什么要放任好不容易打下的西北战场散如乱泥,西北现今是盛乾澜驻军,只怕是个光杆司令,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便没有权利发话,磨合三军是他当务之急,可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江御现在有办法把他束在西北,以后呢。
他绝对不会看着西北重新孕育出另一支“轻骑军”。
林析沉话里有话,江御不上心道:“总指挥怎么看。”
林析沉低声道:“肃清田税,还田于民。”
等林析沉查清田税,西北早就成为他人囊中之物。而且,他动的,是世家的根。有一丝丝风声透露到贵族门阀心中,动辄得咎,身为领头羊的他,不用江御找由头吹毛求疵,稍有不慎行差踏错,斗得过在外虎狼吗?
而且,西北等不及。
革查田税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林析沉便抛出第二个方法:“打通商路,钱也来得快。”
言尽至此,林析沉拱手下拜,没等江御琢磨其中玄妙,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他也搞笑,要么拉帮结派一起谈事,要么一个人速战速决。
待林析沉走后,钟攀上前换茶,笑道:“总指挥最近脸上常挂喜色呢。”
“财神爷光顾,开心着呢。”江御疲惫地叹气,刚刚的位置空出一片光影,仔细可以看见沉香飘渺,他忽的转闲情逸致,微微低首小声对着钟攀道:“你说说,是财神爷还是阎王爷?”
钟攀不敢接这话茬。
理清商路关系不比革查田税容易,林析沉已经有洞察田税的想法,前些日子就叫人把往年税收整理起来,一个烫手山芋不够,拿俩,嫌死得不够快吗?
江御回到书案前执笔,他久坐惯了,有次实在是头昏脑热,对着左右卷轴冷着一张脸。
他新上任的几个礼拜偶尔起兴,取弓箭遛马去校场逛。礼部穷追不舍拦在殿前,既是御驾,当然得体面,不然自钦天监领了闲差回家种地后,去他对面钓鱼的就是自个儿。
礼部联合一众官员攀谈旧制,估计是料到江御不会动根基。
于是江御反手把锅扣回了礼部身上,要求赶制出得体但轻便的锦服,结果还真出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