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你是有事瞒着为师的,对吗?”
半年来,江岁寒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出这两个字,其中蕴藏的针锋和怒火不言而喻。
萧洛站在温泉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神情一如此时中天的月色,通透寒凉。
“师尊,你到底在提防我什么?我是不是有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他说话时,声线似乎是稳的,假如末尾那几个字没有颤抖。
江岁寒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萧洛苦笑着垂下头去,细密的睫毛上挂着零星数点水珠,晶莹似泪:“师尊,我做得不对之处,你指出来,我全都改,什么都行,只是求你不要猜疑,毕竟我可以全然相信的人……”
“只有你了。”
尾音落下的瞬间,江岁寒心里一痛,像被挖去一块,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没想到,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竟然有这样重要的位置。
反观自己,好像是强逼着他,硬要他说出些从来没有过的事实。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连呼吸都分外清晰。
萧洛的手腕被他攥着,因用力过猛,边缘处泛起了一圈艳丽的玫瑰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动人心魄。
江岁寒硬气不下去了,放开手,有些讪讪地侧过身去:“你误会了,为师没有猜疑你。”
萧洛抿着唇,没说话,抬眸深深地望着他,眉眼间的神色,像极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可寻常人家,哪里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狗。
江岁寒禁不住多看了一眼,恰逢对方发尾上的一滴水珠掉落,哒一声没入了其微乱的前襟,沿着那年轻的、富有弹性的紧实胸膛,一路南下。
“……”这祸水。
江岁寒别看眼去,破天荒地默念了一段清静经,强行把不该想的东西从脑海里驱除出去,悄悄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
没出息的东西,又被这小子的美人计给制伏了,你自己数数,第几回了,还像话吗?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说好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哪有你这样给人当爹的!
简直败坏门风。
“阿洛,你不用太紧张,为师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对你不满的意思……你很好,非常好,真的。”江岁寒佯装镇定,腹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黑脸扮了三分钟都没有,就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师尊。”萧洛急切地唤了一句,似乎想说什么,被他毫不留情地截口堵回去,“为师这肩膀还是疼,你别停,继续!”
夜色渐浓,一轮春山月高悬天空,林间几点黄鹂莺啼,越加衬托了山涧的寂静。
微风过处,带起一阵桃花雨,袅袅地落在池中,随波逐流。
江岁寒趴在灵泉边,双眼已经阖上了,雪白的长发垂在脸侧,呼吸平顺。
前些日子,他因为暗伤的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着实累了,今夜好歹缓和了些,便迫不及待地陷入了梦乡。
月色温柔,为他从侧脸到腰际,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
萧洛一如既往地动作轻柔,手掌下的躯体,肌理分明,骨肉匀停,然而,却伤痕累累。
没错,他说谎了,他对师尊的心思,并不是从半年前开始。
萧洛的指尖,停留在一处暗红色的疤痕——这是十年前,江岁寒在孤闯清泉镇时留下的伤。
半步金仙的身躯,本已不会遗留任何痕迹,除非伤入神魂,痛入骨髓。
当年,九州阴阳界崩塌,疫鬼泛滥,疫毒弥散如流风,在一个阴冷的冬夜里,清泉镇失了安宁。
疫毒无孔不入,短短一夜,整座小镇彻底沦陷。
人们反应过来时,已然无路可走,活生生的一个千人镇,作了鬼族入主人间的某一处据点。
当时的修真界,忙着奔波斩除各地怨魂,比这里重要的关隘太多,这小小的一个镇子,实在不值得耗费太多人力,要超度,太难了,稍不小心就会泄露疫毒,祸及到更多的生灵,用以封锁的伏鬼阵也不敢撤去,即使镇里还可能有幸存的人。
不上不下地耽搁了三天,清泉镇里一片人间炼狱。
萧洛那年七岁,几天前刚以流浪儿的身份,受了一户普通人家的喂养,家中男女主人都中了疫毒,昨日就已死去,失去理智,拖着浴血的残躯,在断壁残垣间横行,几次三番想冲破阻碍,咬死自己唯一的女儿。
十三岁的少女抱着他,躲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整日以泪洗面。
萧洛是天魔,虽然年幼,但已经表露出了异乎常人的生命力,他逼自己尽力发散着灵气,希望能挽救自己相依为命的少女,可时日过去太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疫毒侵染,一点一点衰弱下去。
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