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没有开口,可他分明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
“公子,你不嫌弃的话,其实……我的手艺也不错的。”
这是?他心里一惊,还未从这莫名其妙的画面中反应过来,一阵风吹过,烟雨江南便已散去,幻化出了新的场景。
还是阿九,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人的床上。
“阿昧,这是攻玉心经最后一层的心法,历代除了宗主,不传外人,为师今日秘密传授与你,你一定要收敛,不到迫不得已,不许在外人面前施展,记住了吗?”
“记住了,弟子铭刻于心。”
“好,很好……阿昧啊,你知道为师最喜欢你什么吗?”
“这……阿昧愚钝,还请师尊明示。”
“呵呵,为师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副听话的样子,像小羊一样,惹人怜爱。”
“是么,那弟子今后更要好好听话,永远只做师尊一个人的小羊……”
门一开,江岁寒看到已经是无涯宗弟子的温不昧走出来,面上挂着的是无比顺从低伏的神情,他恭敬地行一礼,然后关上门,再一转身,脸皮酷冷得像能剐下来一般。
夜深人静,曲闲清修的地方一个人没有,温不昧沿着小径,走进一片茂密的竹林,江岁寒跟着他,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温不昧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虚浮,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扶着一根翠竹,弯下腰捂着嘴,忍不住地干呕。
江岁寒站在他身旁,清楚地看到他散乱乌发之下的颈侧,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吻痕和齿印,青红交错,有的甚至被咬破了皮。
“呕……”他不停地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砸入土中。
最终,他气力耗尽,靠着那翠竹,颓然地坐了下来。
“……好累。”
江岁寒骤然听到这一句,再之后,安静如初。
他不由得奇怪,原以为温不昧与曲闲仇深似海,被那样毫无尊严地折辱后,一定会恶毒地诅咒仇人,诅咒曲闲下十八层地狱,可是,什么都没有。
难道,回忆出问题了?江岁寒困惑地想。
温不昧被折腾了一夜,精疲力竭,他闭着眼,手指探到衣带最隐蔽的角落,轻轻搓了几下,勾出一个小小的物什。
江岁寒一见到,就僵住了。
那是一朵梅花,清绝出尘,洁白如雪,似被什么特殊的法术处理过,始终保持着微微凋零、却没有彻底谢去的状态。
温不昧将它贴在唇边,动作很轻很轻,神色里难以言喻的虔诚与情动,比面对曲闲时真实一百倍,一千倍。
江岁寒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他记得,温不昧曾说过,他看着他的母亲被曲闲活活打死,他硬忍着,一滴眼泪没有掉,可是现在,他哭了。
翠竹下,温不昧将自己的脸连同那朵梅花埋在怀里,双肩耸动,哭得难以自抑。
“对不起,公子,你要我多做善事,行医救人,可是……我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岁寒怔愣了许久,终于默默俯下身,手放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无形却温柔地抚摸。
“我就是水神,对吗?”他冷不丁问了一句。
明知身处两个时空,对方不可能听到,江岁寒还是娓娓道:“泽水是南海鲛人的守护神,他亲口说过,自己能洞悉鲛人的心,世上任何一个鲛人的过往,在他眼前都是透明无疑的,在真正的神明面前,谁都不能说谎。”
“所以,阿九,你是骗我的,对吗?”
回忆中的人没有答话,江岁寒沉默一阵,忽然发难,精准地抓住了他一只手,一只戴着银丝鲛绡手套的手。
“你,你,怎么会……”温不昧抬起头来,神情惶然无措,看着他,像看到了神鬼一般惊愕。
“阿九,你告诉我,兰因谱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为何,永远戴着这双手套?”
江岁寒凝视着他,目色平静无波,可其中透露出的威严,像高逾百尺的巨浪,震慑着大海中所有的生灵。
此时的温不昧,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弱者,他是南无涯的宗主,随便说一句话,就能碾死许多人。
可现在他被江岁寒抓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镇定全无。
“公子,我,我……”
一声鲛绡摩擦声响起,戴了几十年的手套被除了下去,他轻轻一个激灵,想要抽手而去。
“躲什么?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江岁寒咬着牙,就像很多年前在荒野上捡到他时一样,双眼泛着红,将那只冰冷的手骨举到面前,厉声喝,“告诉我,为什么!”
“不,不要,我就快成功了,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温不昧语无伦次,数次想将自己那已经完全白骨化的手藏起来,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他根本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