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这还是他们毕恭毕敬的宗门主母,可现在,他们没有一个敢违背薛朔命令,向她伸出援手。
承载数百人的礼堂,寂静无声,只有曲若烟一个人梨花带雨的乞怜声,多少双眼睛沉默而悲悯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只淹没在暴风雨中的血蝶。
西边宾客席上,一道清冷的声线响起:“温夫人,我这里有药,你拿去吧。”
江岁寒。
他不顾身旁梅玉书不大赞同的视线,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玉色的小瓶,走到对面无涯宗弟子聚集之处,亲自交至曲若烟手中:“苍穹派奚长老炼制的独门灵药,药到血止,治疗外伤再好用不过。”
“是你……”
没想到他会相助,曲若烟目露茫然,但很快,又爆出电闪一样的惊喜,接过药瓶,忙不迭地鞠躬道了一串谢,然后就风风火火跑到温不昧身后。
她囫囵倒出灵药,将那平日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像牛嚼牡丹一样浪费,剔透无色的膏体一触碰到伤口,原本汹涌喷出的血流,奇迹一般止息了。
温不昧阖着眼睛,梦呓似的轻声说:“师姐,你睁开眼看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入门最晚,爬得最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栽在叛徒手里,是命,没什么好怨恨的,事已至此,我也演累了。你听好了,我娶你,完全是为了无涯宗宗主之位,至于对你是否有过半分的情意,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一个筑基修为的傻子,只会做些幼稚痴儿的小玩意,时不时就发疯犯癫,毫无温柔小意,如果不是为了权势,谁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没用的女人……”
女子重情,饶是她只有十一二岁心智,也听不得心爱之人这样直白。
“阿昧,”曲若烟低低地唤他,语气中满是哀怜,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问,“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其实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对。”温不昧眼帘都没掀。
曲若烟哭道:“你就骗我一次,骗我一次不行吗?!”
温不昧轻轻摇头:“师姐,过去我骗了你那么久,是我的错,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了,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应该被蒙在鼓里。”
当啷。随着他话音一落,曲若烟手中的药瓶掉在地上,她双手抱着头,故态复萌,脸没有埋下去,而是直戳戳地对着远方,一双瞳子空洞而僵冷,像是失了灵魂。
这是失魂症发作的前兆,自从十几岁从黑水村被救出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全好。
“师姐,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我是你,不如死了倒好些。”温不昧浅浅笑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是啊,死了好,死了好,还是死了好……”曲若烟无意识地呢喃几句,忽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礼堂外走去。
温不昧深吸口气,视线落在一旁,事不关己。
红色的廊柱中间,挂着红色灯笼,红色的灯笼下,铺着红色的地毯,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的姑娘,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上面,直通向礼堂大门。
大门外,玉京峰奇峦叠嶂之间,灯火通明。
江岁寒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温夫……曲姑娘,旁人做下的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拿来惩罚自己,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曲若烟转头看他,目光很奇异,分明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看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你是谁,我的事,要你管?”
江岁寒:“……”
曲若烟忽而粲然一笑:“对了,哥哥说他给我扎了花蝴蝶风筝,还在前面校场上等我呢,你抓着我,是也想和我一起去吗?”
她一瞬间的变化太过诡异,像喜怒无常的人偶娃娃,上一刻还哭哭啼啼,下一刻就笑得阳光灿烂。
不像个活人。
江岁寒后背有些发寒,扣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
“娘会给我唱童谣,爹就坐在大树下看,他做什么都可厉害了,放风筝也是,有时候,风筝放着放着,他还会来给我和哥哥亲自指点几下,那风筝就会飞得很高很高。”
曲若烟轻快地道:“放风筝好玩啊,若烟最喜欢放风筝了,看花蝴蝶飞在天上,比我自己御剑的感觉还快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变成一只花蝴蝶,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啦!”
她蹦跳着奔出去几步,不料却被身上繁琐的凤冠霞帔绊了一下。
曲若烟低头去看:“这是什么衣服?好麻烦,穿成这样还怎么变蝴蝶,不行,若烟不要穿,若烟不要穿……”
她喃喃自语,胡乱解着胸前的喜服,越解越没耐心,后来干脆改成了撕,将那寸缕寸金的绸缎撕成一条一条,凌乱地扔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