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看出来了,脸上强凹出的笑容略僵硬,尴尬地收了回去:“不好意思,黑水村全是死人,除了这吃腐肉的玩意,没有别的野味,我也只能找到这个。”
说着,他低头咬了一口乌鸦腿,咬得很用力,像是在宣泄什么。
江岁寒有点难过,但也无从安慰,只问:“阿九,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一直都吃这个吗?”
“嗯。”阿九点了点头,“我偷了炼丹房的丹药,被少宗主抓到了,至于来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记不清了。”
修真史上,黑水村是无涯宗流放死罪者之地,任何叛门通敌,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罪人,都会被抽掉根骨,废去修为,扔到这恐怖的村子,十死无生。
江岁寒心里一紧:“就偷了几个丹药,罚得这么重?”
“正常。”相对于他的诧异,阿九显得很淡定,“鲛人奴犯错,比一般弟子惩罚严重得多,一点小偷小摸就足以要命,更何况……”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江岁寒问:“那你怎么找到的这个山洞,躲在里面,恶鬼们追不过来?”
“这个么,”阿九啃完了一只乌鸦腿,扬手将骨头扔到火堆里,抬眸时,目光凶狠,“是无涯宗的人告诉我的,他们不喜欢看猎物一进来,就被恶鬼撕成碎片,所以他们说,只要在这个洞穴待到天明,就能多苟活一天。”
“仙君,你心善,可能理解不了,他们就喜欢像猫耍耗子一样,看着猎物为活命垂死挣扎,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最后绝望地自杀。”
一个黑水村已经够残酷了,这一点,江岁寒倒是真没想到,他读懂了对方眼中那种滔天的恨意,一时竟觉得脊背发凉。
“那有人活下来过吗?”
“没有,这里没食没水,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况且,就算不饿死,也迟早会被众鬼的死气侵蚀,黑水村凶险无伦,想真正破开无涯宗加在周围的结界,非得大乘境界以上不可,鲛人,哪里有那种本事。”
阿九又扯了一条乌鸦翅膀,独自吃得津津有味:“当然了,我是命硬,也不在乎那些祥与不祥,白天出去打乌鸦,晚上回洞里躲着,饿了喝血,饿了吃腐肉,这身体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估计再过段时间,就要变成那些僵尸中的一员。”
江岁寒幽幽一叹:“那你……就没有别的打算了吗?”
阿九摇摇头,很轻很轻地笑了。
就着荧荧的火光,江岁寒瞥到了他破衣烂衫下的一丝痕迹——黑水村鬼气密布,寻常伤好得极慢,那白皙的锁骨上,小小的一块,又青又紫,看着不像是打出来的,倒像是被什么人咬得……
阿九感觉到他的视线,抿了抿唇,蓦地低下了头,自黑水村中相遇以来,第一次露出紧张的样子,潦草地拉扯几下衣服,往洞穴的阴影里挪了挪。
他动作神态表现得再不羁,其实内心里也还是自卑的。
江岁寒:“……”
无涯宗那帮混蛋,这小鲛人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岁,脸都毁成这样了,还是逃不过他们的奸/淫。
也不管阿九是不是心魔井中虚幻的人物了,江岁寒在乾坤戒中稍一翻找,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轻轻走到他身边。
“阿九,这是滋润的灵药,涂在伤处,好的会很快,放心吧,明日一早,我们就一起寻找出路,黑水村再凶险,也总有破解的办法,我一定会尽力救你出去的。”
对方沉默好久,闷闷地“嗯”了一声,一只手摸索出来,把药瓶收了。
江岁寒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衣角被人一扯,他回眸:“阿九,还有什么事?”
阴影中,一双翡翠似的浅碧色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阿九犹豫半晌,张了张口:“仙君,你知道吗,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说要带我走的人。”
“谢谢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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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中元节鬼门大开,多少来自幽冥的魂魄都一股脑地涌向了人间。
黑水村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外面阴风大作,洞里的篝火被吹得飘摇不定,随时有熄灭的风险。
顾及曲若烟的安危,江岁寒不敢轻易用灵力破开这心魔井,且不知这阿九与她有何关联,便顺其自然,任其发展,他在洞中笔直地打坐,神识放出去,时刻探看着周围动静。
前半夜很安全,偶尔能听到远方一两声惨叫,大约是百鬼厮杀时发出的,山洞附近有一些鬼气,但也只是萦绕片刻,就调转方向走远了。
到了四更天,夜色泼墨似的深沉,阿九忽然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往洞外走去。
“外面很危险,你去做什么?”黑暗中,江岁寒幽幽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