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寒蹲下来,脸埋在大红狐狸毛中,怕人听见丢脸,不敢肆意放声,只是闷着头,呜呜咽咽地啜泣,缩在墙角那株梅花树的下面,肩膀颤栗发抖,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兽。
“咦,人呢,刚刚还在那边看梅花,怎么一眨眼不见了?蕊珠,我们去梅园东边找找。”侍童的声音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江岁寒不敢动,怕一动,就被他们发现,绑架着带回江府去,关在那个精致却令人窒息的笼子里,坐地等死。
或许刚才小西说的没错,他就是投错胎了,一只翱翔长空的鹰偏偏投成了笼中雀,被套上一层层枷锁,翅膀废了,爪子秃了,唯一没有失去的,就是一颗时刻鲜活着、不甘命运的心。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逃走,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的广袤天地!
“小寒,你一个人躲在这,很冷吧?”蓦地,一个陌生人的话音响起,就在他身前三尺之内。
江岁寒猛地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全是泪痕,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却在看清来人相貌的一瞬间,呆住了。
雪肤乌发,风姿湛然,一袭玄衣飒爽不羁,腰间三指宽的霜银腰封,勾勒出今日春山寺里最美的风景。
年轻男子单膝跪下,无瑕的左耳上嵌着一点朱砂色小痣,仿佛红梅落入了雪中,好一片风月无边。
“……”江岁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年轻男子笑了笑,自然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小寒,冷不冷?”
“你是谁?”江岁寒警惕地问。
“我姓萧,单名一个洛字,是京城来的最好的大夫,特地来看看你。”萧洛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动,眼里满是善意,“小寒,你身体不好,不要长时间待在雪地里,容易伤风。”
“我知道。”江岁寒自嘲地笑了一下,“大夫说了,我活不过今天冬天,正月就该入土为安了,横竖是个死,我才不要病恹恹地死在床上。”
许是自知命不久矣,他连胆子都大了起来,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说出了心底酝酿多年的真话。
萧洛轻声道:“那大夫是庸医,说的话不算,我若说自己是神医,能治好你,你信么?”
江岁寒印象里,人间的神医,大多是白发苍苍,脾气古怪,眼前的人太过年轻,根本不像行过多年医的样子,又素昧平生的,从没见过,凭什么帮他?
所以,理智上他是不信的。
这一世最初的十五年里,江家九公子活得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在和病魔抗争,不敢多吹一次风,多受一点凉,生怕某一次的生病就是最后一次,再也醒不过来。
他习惯了自我保护,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信。”
然而,这一刻,江岁寒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他主动牵住了那只递来的手,第一次不计后果地把自己交付出去。
是啊,反正横竖都是死,死在一个一见钟情的人手里,岂不是更少一点遗憾?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结构有点崩,从51章开始重写了,剧情全部换掉,追更的宝子们麻烦回去重看一下,接文案渡劫剧情。
第55章 历劫(六)
*江氏医馆*
复生必死的魂魄, 是逆天而行,即使萧洛手握法则之力,做起来也极耗心血。
一次又一次, 从冥河底下带走囚徒, 天道加诸给他的封禁已经快要到达顶峰,昔日通天彻地的北冥君, 差一点长眠不醒。
终于在一个昏沉的雪夜,萧洛从冰棺中惊醒, 身畔凉飕飕的, 空无一人, 他顾不得自己道体折损,强提起一口气,遁光往人间赶来。
那缕纠缠了几生几世的残魂,他识得,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找到了。
好险, 这一世的江岁寒命薄如纸, 若再晚几个月,兴许就天人两隔。
萧洛站在春山寺的大钟后面, 远远望着那十五岁少年蹲在墙角一树梅花下,低低呜咽,惹人心疼。
他苏醒得太晚, 差一点就失去对方, 一路遁光过来, 急得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可当真正见到的时候, 却又生出近乡情怯的心思。
在一起已有五世, 他很清楚小寒喜欢自己什么样子, 总之不会是现在满身风尘, 一脸疲态。
于是,萧洛没敢直接过去,而是化出面水镜,将在冰棺里沉睡经年的仪容认真打理了一番,等确认与从前没有分别了,才从容地走出去,与江岁寒搭了今生的第一句话。
原来,他已经孱弱到没有灵根,再也不能做修士了。
因情劫所限,萧洛手中的法则之力,半分不能用在对方身上,幸好他多年积攒,道术杂学,无所不通,那点歧黄之术拿出来,足以睥睨人间一大半的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