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塬舂山上传来一声惊叫。
原来有人一早上山砍柴,竟然发现一具女尸挂在树上。
白绫横在那脖颈前,女尸穿着一身火红嫁衣,脸上苍白无血,但嘴唇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
再往下看,她的指尖已经被利齿咬破,地上的落枫被血浸染,印染出一片片不会开口诉怨的秋枫,最后一滴血珠凝结在苍白青紫的指尖上,原来那唇上的宣红是指尖上的鲜血……
宣红染尽夫人唇,陌上雨疏如蛟泪。
流言抵近心空洞,似是怆然袭冬风。
此人正是秦奶奶的大女儿,俨然是上吊自缢了。
此事过后,整个家里都散发着一股阴沉之气,大女儿含冤而死,这对于她们一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村里的流言蜚语随着大女儿死后渐渐悄无声息,犹如一阵狂风刮过,骤然划过,不带片刻停歇,而后偃旗息鼓。
一个人的死对于她们好像没有半分触动,死就死了,反正与她们不相干。翌日太阳照常升起,她们也便照常耕作。
唯有山上一点落枫,缠绵着萧瑟秋风在这狭小天地之中嬉戏舞弄,日光洒下,秋意盎然,午后的村庄静谧无声,仿佛一个空洞且怪诞的巨型匣核……
秋收之后,便是农闲之时。
每年这个时候,官府便派人来征收徭役,一般村里也就只有地主家能够交上些绵粮绸缎,免去家里儿子的徭役。
但是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他们没有那额外的钱财,去清缴那昂贵的徭税,只能让家里身强力壮的小伙随着官府去免费做几个月的苦力。
现在国家打算修葺运河,相传运河修好后,便能南北天堑变通途,路上往来千百余里,经过运河一走,不消一天一夜,便能抵达。
秦奶奶家如今只有二儿子适龄,所以服役一事,便交由二儿子。
二儿子被官府征去修葺运河后,秦奶奶一有时间便跪在家中蒲团上,朝供台上供奉的观音像,磕几个响头。
俗话说心诚至灵,她吃斋念佛数年,就是为了积德,保佑一家人平安顺遂。
她的丈夫已经年逾古稀,再不能动。可二儿子走后,家里唯一有些收入来源的人不在了,日子过得更为紧张。
今年这个冬天比往常年岁要冷得多,可炭火又十分昂贵,家里顶梁柱走了一个,更没能有额外的钱买过冬的御寒之物。
往年村里哪家过冬之物稀缺不应,秦奶奶便会提上自家防寒之物敲响那家门,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们,让他们挨过寒凛的冬天。
秦奶奶坚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恶终有报,她坚持善事,日后必然会迎来好报。
只是她好像错了……
这个孤寂难挨的冬天,没有任何一位邻居敲响她家的木门,没有雪中送炭,没有千里送锦貂。平日里她帮助过的那些邻里,现在好像都销声匿迹般,再也没有往她家院口走半步。
她当然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求于人,且每户人家都有难言之隐,她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而嫉恶他人。
可当她家老头子因寒冷而背气之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大女儿死后,秦奶奶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平日里健硕的腰肢也显得佝偻了些。此时她挽着家里最小的孩子,推开那扇不足以抵挡风雪的残门,一深一浅地踏了出去。
屋内冷气凌然,没有炭火的屋子堪比屋外雪地,冰冷刺骨却又无计可施。
冰天雪地里两排脚印独自孑立于寒冬之中,那老妇人的脚印如孩童般大小,印在雪地中,畸形而又无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又有新的雪花怕飘落覆盖在那脚印上,万山复寂, 迂回的山路上再无半点痕迹,全都随由无边的风雪湮没。
秦奶奶扶着农家土墙,佝偻着身子,挨家挨户去借些过冬的炭火。
“大娃子,算是秦奶奶求你,借几根炭火……这寒冬着实难熬啊,来年开春,秦奶奶欠多少,必定还多少……”秦奶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张老脸再也放不下半分羞愧,可她还是要这样借,必须要这样借。
邻居家过冬的炭火烧的很旺,火红的炭火上架着几团白嫩嫩的糍粑,糍粑烤的两面金黄,肚子圆鼓鼓的,火候一到,那糍粑就会发出一声“噗呲”声,外面金黄的壳爆开,露出里面软糯白嫩的内馅,瞧着惹人疼极了。
小儿子跟着秦奶奶坐在火炉边,眼睛生生瞅着那炉子上的糍粑,却不敢开口要。
小孩不敢直接说出心里所想,便换着说:“娘,这里好暖和,比家里暖和多了……”
其实他想说,好想吃炉子上的糍粑……
秦奶奶老脸一窘,脸又开始火辣辣地红起来,只觉得面前火炉烫人,不然为什么她身上全是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