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八岁那年冬日,他坐在马车内,在燕京的大街上,看到了父亲。
平南王明一舟牵着一名小少年,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上两三岁,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随他进入京城的书斋,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位温柔的妇人,巧笑倩兮。
逛了书斋,又逛兵器铺。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父亲在外还有妾室,大概是因为母亲,妾室没有入住王府,却也纳了过门后再搬出去住的。
他竟然还有一个哥哥,名唤——明林之!
那一天的燕京大雪纷飞,雪花落在八岁的明千秋眼上,从睫毛处化开,流向了他的心窝,冻得他心骨发僵。
此后的一个月,他着魔一般,每天都尾随着明一舟出门。
像自虐一样,跟在他们一家三口身后,看着他们其乐融融。
父亲脸上从未对自己露出过的宠溺笑容,在明林之的身上一遍又一遍的绽放。
父亲对母亲从未有过的温柔细语,对着身边那位林姨娘不停的说。
父亲很晚才回府,他学着母妃那样与父亲大吵大闹,却只招来明一舟对自己越发的冷淡与厌恶。
很好。
八岁的明千秋冷笑,既然得不到父爱,那他那位兄长,也别想再得到!
谁也不曾想,一个八岁的孩子敢如此下得去手,竟然握住了明林之的手,将匕首生生捅进自己的心口!
他的陷害并不精明,可在刘雅君和皇帝舅舅那里却格外有效。
因为这次陷害,让他将林氏母子彻底赶出燕京。
要不是明一舟暗地做了手脚调包,林氏母子早在流放途中便被刘雅君的人暗杀了!
林氏母子是赶走了,刘雅君的心情似乎渐渐好了一些,只是他们一家,永远走不出当年的阴影。
他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有父母关爱的年纪,却因为父亲有了妾室,拆了平南王府一家。
他心里的恨意从记事便延续到如今。
他恨父亲的三心二意,恨妾室拆家,恨兄弟阋墙……
他本一直坚守原则,明知另有所爱也不愿重蹈明一舟之路。
可是……他却碰上了容氏姐弟。
在他们的荒唐游戏中,陷入了妻弟的爱情。
明千秋从沉思中睁开眼,拿起狼毫,铺开宣纸,在纸上重重书写着——
休书。
三载结缘,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会及诸亲,以求一别,各生欢喜。
明千秋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休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容音那张倔强的脸。
好,小东西狠,他舍不得容音做妾。
横竖是要休了容薇的,如今他被容音拒绝的消息也在燕京城中泛滥。
索性,他便做得更加出格一点,待休了容薇,便迎娶容音。
他已经没了任何亲人,容家不要他,娘亲被害死,他们两个同样孤独。
那便彼此守护着吧!
至于孩子……明家的香火,断便断了,有这样的父亲,要香火何用?
不过……在休了容薇之前,他必须得让小东西好好长记性。
上次欺骗自己的事情刚完,如今便又大胆拒绝自己,不让他哭得心碎一地,今后小东西真的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明千秋折起干了墨的休书,压在了书架最隐蔽处,志得意满的期待着今夜容音跪哭在海棠苑。
且说梨泰院那处,珍儿也收到了来自定州乡下忠叔新寄来的信。
“卖官鬻爵?”容音看完书信后,震惊不已,“明之哥……捐官?”
珍儿眨巴着眼睛不甚理解,“捐官……捐官又怎么样?大公子上京赶考,不就是为了来做官么?那么多中了举人却一辈子不被朝廷安排官职的,只能回家乡办学堂,花些银子给朝廷,才能买到官职。”
“小公子,大公子也是为了你呀,他为了实现当初给你的承诺,要许你荣华,许你身份,可惜大公子他……”珍儿哽咽住了。
怎么就死了呢?
“所以,明之哥带了许多银票,这才招了落凤山的马匪劫财吗?”容音喃喃自语,“不,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再展开信,上面一个人名吸引住了他:“唐百川……吏部考功司司务。”
一个九品芝麻官,可因为身在掌管天下官员任职考察之地,拥有莫大的权利。
作为考功司司务,可搭载吏部上层与文人秀才之间的联系。
在其中,他能谋取到巨大利益,然而这样一个人物,非熟人介绍,是不会贸然约见买官之人的。
毕竟卖官一事,虽然在暗地里是泛滥成灾,然而在明面上却属于贪腐一罪,倘若有言官抓住把柄,必定能弹劾成功。
明之哥一直在定州乡下,念书做生意,唐百川他必定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