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阿钰你也清楚,南魏前些年虽在陛下那儿折了势,到底是百年强国,根基犹在,疆土人口甚至要越北梁而过之。北梁既不能将其一举拿下,不如便暂且先维持个面上和平,以图长计。许即墨如今虽不得势,毕竟还是南魏的太子。如今咱们对他多加礼遇,日后他归国继君位,若还能念着些北梁的好,两国便也能少生些事端,如此岂不甚好?”
“归国继君位?”裴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淮安,这么些年过去,你还是同从前一样天真心软。且不说许即墨会不会‘念着北梁的好’,你不会真的以为,父皇会舍得放这个绝佳的棋子活着回去?”
“兼吞南魏是父皇毕生心愿。南魏许氏统领天下六百余年,北梁作为新兴之国能与南魏比肩,其中少不了我父皇的血汗。这六年来两国暂宁,底下暗流汹涌却未得片刻停歇。孤能肯定,趁着父皇年力尚强,近几年北梁与南魏定有一战。而且,必将是生死存亡为之一系的血战。”裴钰负手而立,面色沉沉:“届时,许即墨作为敌国之质决难逃一死。不论先起兵者是南魏抑或北梁,以父皇的性子,第一个便要杀许即墨祭旗,以壮我军士气,儆南魏之效尤。”
“淮安,听孤一句劝。你们二人再交好,终归是死局。休要在那人身上投注些不必要的感情,相知无益,徒增伤心。”
虞淮安被他说得心头发堵,默了良久,苦笑一声:
“我还记得,从前阿钰你最看不惯人间不公。你同我说,将来你做了君主,定要还这天下太平、予百姓正义。如今十年未过,你竟也开始同那些上位者一般,不顾念人民疾苦,仅仅视战争为手段,还要叫我眼睁睁看一无辜之人为政权殉葬么?”
“孤何尝不念人民疾苦?”裴钰有些急了,“正因为心系人民,孤才盼着天下尽早一统,百姓免受其害。可‘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大事,一点牺牲岂能避免?更何况,能为国捐躯,亦是北梁男儿的福气。”
“再者说,许即墨如何算得无辜之人?”裴钰眸中闪过一抹冷色,“在其位谋其政,他生为一国太子,便要背负太子之职责。南魏之罪由他代偿,何错之有?”
虞淮安将嘴唇都咬得发白,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敢问殿下,南魏之罪......是何罪?”
第13章 他不能死
“古来诸侯相征讨,必有足以服人之理。国之大罪如苛税、暴政、淫乱等,魏帝皆未尝有之,我们北梁因何而讨?上月南魏边疆暴动,其中内情你不是也知道么?明明是咱们北梁的戍军,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却在南魏行那烧杀劫掠之事。南魏百姓不堪折磨,这才起而造反——如此说来,又该算谁的错呢?”
虞淮安蹙着眉,像是为这些问题困扰已久:
“且一旦开战,遭罪的不还是两国百姓。战争之利在朝廷,战争之害却全是百姓担着。其实......寻常百姓所求,不过是衣食无忧,阖家安乐。《击壤歌》言‘帝力何有于我’、《道德经》说‘太上下知有之’,百姓要的不过是一个贤良的君主,能给他们以基本的生活保障——至于这天下称梁还是称魏,于他们来说又有何区别?”
这话虽然不无道理,却是放在哪朝都不能容的大逆不道之言。虞淮安毕竟是正经士宦大家教育出来的,这些个出格的想法平日也只敢在心下窃窃思量,今日不知怎的被裴钰挑起了逆反情绪,一时竟口不择言通通倾吐出来。
果然,裴钰听闻此话,脸色骤然一变,低声呵道:
“淮安,慎言!”
虞淮安被他一呵,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双膝一弯“咚”地跪在地上:
“微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裴钰看他惊慌模样,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
他伸手将人扶起,语气缓和了些:
“此等悖逆之论,在孤面前说说便算了,孤权当没听到过。若是叫那有心之人听了去,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便是孤也护你不住。”他攥着虞淮安的手用力了些,眼中情绪翻涌:“你责怪孤变了初心,难道你就没有与当年不同?孤只知道,当年的虞淮安一心忠于北梁,决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虞淮安紧抿着唇,不知如何同他解释,自己忠诚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是天下百姓之福祉,而非一家一姓之政权。裴钰见他不言,又道:
“淮安,从小到大,只有你最知孤的心意。我们不是约好了么?待孤有朝一日做了国君,你便是孤的丞相,我们二人一起开创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你曾答应过的,会永远一心一意忠诚于孤——此话如今可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