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忽听得“吱呀”一声,沉重的曹山城门缓缓自内部打开。裴玘眼前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瞪着许即墨狞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我告诉你,有我老师在,今日你们南魏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你想要曹山,我告诉你不可能!!等着吧,我老师就要来了,他一定会来救我,把你们通通杀光!!”
与他的失控大喊相反,许即墨的冷静更衬得裴玘此刻狼狈至极、状若疯狂。他居高临下地睨了裴玘一眼,面具下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早知道你蠢……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蠢。”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以免暴露身份。
当年在北梁裴玘是怎么使唤他羞辱他、绛珠嬷嬷又是怎么死在他手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许即墨记得清清楚楚,只待今日与他一并清算。不过此刻正事未完,许即墨轻蔑地从裴玘身上移开眼,看向自城中缓缓步出的那个人。
裴玘的挑衅没有得到回应,他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喂”,却在顺着对方视线看见那孤身前来的人时愣住——
没有想象中的千军万马,也没有声势浩大的反击,只有一身着斗篷的修长人影,手捧着什么东西从容地向这边走来。那身影裴玘再熟悉不过——除了他尊敬的“老师”还能是谁?
而待他走近了,裴玘也终于看清他手上捧的东西。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青玉印,是他称王之初老师亲自为他寻来的、代表着“义王”身份的东西。
此刻正是决定曹山所有权之际,裴玘不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师他不发兵救援也就罢了,拿着那枚玉印出来做什么?然而下一秒,对方的动作揭示了这再显明不过的答案。
裴玘跌坐在地目光灼灼,那身穿斗篷的男子却并未分给他一眼,稳步行至许即墨马前,袍子一撩,竟是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裴玘的双眼一瞬间因震惊而瞪大,听得那熟悉的儒雅声音一字一句:
“臣,龚子卿,恭候殿下多时了。”
“龚,子,卿......”
裴玘低声呢喃,这个名字却无法唤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记忆。他这才意识到,对于这个他托付了全副身家性命的男子,他竟连对方真实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到。
而反观那鬼面将军,却如与自家老师十分相熟一般,听到这话微微一笑:
“不必多礼。子卿,你做得很好。”
他闲闲收起剑,便有两三魏军颇有眼色地上前将裴玘缚住。裴玘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满身尘土被压跪在地上,却仍是双目如炬地死死盯着那边二人。只见龚子卿依言起身,郑重地双手捧着那枚可号令数十万义军的青玉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交到了许即墨手上。
“为什么?!”他突然失控地暴呵:“老师,您向他投诚?!难道方才城中动乱......也是您的手笔?!!”
龚子卿终于看向他,淡青色的奇异眼瞳里半是讥讽半是怜悯:
“三殿下,虽然你这般信任我使我颇感荣幸,但不管怎么说,为君之人......总还是要有点脑子吧?”
“你——!!”
裴玘闻言大怒,一时却仍难以接受被最亲近之人背弃的事实:
“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我给你的权力、尊崇还不够么?还是说......你信不过我,认定我不是南魏的对手,先一步反水倒戈了?!!”
龚子卿见他这样真是没救了,摇摇头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自许即墨举南魏之力进攻北梁以来,一直到如今天下三分的局面,无一不是按照当初他们在北梁的设想而发展。许即墨早早料到,北梁地广人稠,光是以南魏之力自外攻破,那必不是一年两年能拿下的事。可若北梁坚实的壁垒自内瓦解,那可就好办多了。是以许即墨带着大部分魏人潜逃回国之时,却独独留下了龚子卿与祕事阁几名亲信,作为南魏的内应留在裴玘身边——接下来的事情,众人也都知道了。裴玘被龚子卿假扮的世外高人所煽动,不但拜了师、对龚子卿言听计从;还自立为王,与亲兄弟裴钰同室操戈,为南魏吸引一部分火力的同时,也极为有效地削弱了北梁的实力。
而如今梁魏之争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也就不再需要裴玘这么个傀儡王以作掩护了。是以早在魏军动身之前,龚子卿便收到了许即墨要来的消息,暗中替他打点好一切,又以三言两语激得裴玘亲自出城迎战,更方便了他用自己的势力在城中发动了一场雷霆般迅疾的政变。
待得裴玘模模糊糊想通这一切时,南魏众人已押着投降的义军全数进了城。他自己则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一边,怒目注视着许即墨、龚子卿与夏侯薇等人一齐聚在城头议事。他离得不算近,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也不算太远,那三人的声线断断续续地被风送入他耳中。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却是暗中抽出袖箭,一下一下磨着捆在手腕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