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种泾渭分明的状况会持续一整晚,没成想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待得许即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得身旁一阵细微的响动,虞淮安悄摸着离他近了一些。许即墨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作没有发现对方的小动作。
虞淮安观察一阵,见许即墨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又悄悄往对方身边挪了一寸。许即墨依然在装尸体,却努力绷着不让嘴角翘起来。明明两人间还隔着有段距离,虞淮安却好似心满意足般躺下,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偷偷钻进许即墨的被褥中。许即墨闭着眼什么也没听见,手上却突然一阵微凉——虞淮安摸索几下,怯生生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许即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步动作,偏头一看,虞淮安竟已就着这个姿势安心睡去。他感受着指尖那点似有若无的纠缠,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反手握住对方纤细的腕,自己凑近了些,终于将对方整个拥入怀里。
“......明明都已经起贪心了,为什么不再贪心多一点呢?”
他吸足了一整个鼻腔的雪松香气,满意地看着床上的“楚河汉界”消弭于无。
***
事后回想,在石室的那段日子几乎称得上温馨幸福。他们不提过往,不问将来,只清醒地沉溺于对方打造的安宁表象之中。可事实上不管是虞淮安还是许即墨,又何尝感受不到这冰面之下的暗潮涌动,谁又不是战战兢兢争分夺秒地汲取着这短暂的幸福?
可毕竟一墙之外的现实还在日夜更迭,他们不可能永远与世隔绝姑息于此。然而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两人出于某种不约而同的心态都非常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但回避并不等于没有。随着许即墨的身体恢复如初,朝中各方势力也逐渐躁动起来。虞淮安虽什么都不说,许即墨却看得分明——他来石室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虽强作轻松笑颜,却总也掩不住眉眼间那一抹忧虑倦色。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这日一早两人刚刚洗漱完毕,便有人奉着太子之命敲开了石室的门。
“殿下,虞大人。”进门之后那人先向他们行礼。许即墨立刻认出那是看守石室的侍卫之一。
“太子殿下派我来问问,世子殿下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许即墨没有即刻作答——开玩笑,问身体就问身体,这人眼神那么阴恻恻的,实在不像一句简单的关怀。
虞淮安却明白,裴钰这是终于等不及,来向自己讨要个说法了。
他眼神一沉,起身道:
“走吧——我自去同殿下说。”
***
东宫,正殿。
紧闭的门户提供了谈议私事的条件,日光被雕花的窗棂隔挡,灰暗的光线衬着一屋子贵重古典的装潢更显阴沉,压抑得令人窒息。
裴钰负手背对大门站着,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淮安,孤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当时许即墨负伤,你说万一他有个好歹,大理寺的案子也办不下去。孤信了你,这才同意你将他带回去养伤。现在他既已痊愈,于情于理都该继续回大理寺受审,你却求孤让他留在侯府,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道理?你可别忘了——当初咱们为了将他关进去费了多少心神,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在为南魏的抗议焦头烂额,你现在来劝孤将他放了?”
他说这话时虞淮安就垂着头跪在他身后,闻言赶紧答道:
“我没说将他放了,我只是说将他囚在侯府,对外只装作放了。这样既可以安抚南魏那边,也不耽误大理寺办案,我也会确保他不搞小动作,一举三得不是吗?如今南魏的呼声愈演愈烈,再不放人恐怕会出大事。殿下您也不希望现在就开战吧?”
裴钰回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怎么,你觉得北梁打不过?”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虞淮安说。
“......确实。孤知道你是心软,不愿两国开战,再现那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场面。可你明明心里清楚,北梁与南魏之间必有一战,届时定是不死不休——”
裴钰朝他走了两步,蹲下来与虞淮安的视线平齐。
“淮安,孤现在只想知道,真到了那时候,你是希望孤赢,还是他?”
“?!”
“他”指的自然是许即墨。这种问题从一国太子嘴里问出来,几乎等同于在问“你是否叛国”这样的程度了。虞淮安瞳孔骤缩,额头“咚”地重重往地上一磕,扬声道:
“殿下!淮安对北梁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谁知裴钰却笑了:“紧张什么。”
“你对北梁一片忠心,孤自然知道。孤的意思不是问你支持北梁抑或南魏,孤是想问,单单作为‘男人’的角度来说,你会选我......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