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上了电车,电车又消失在视线里,方廷玉才又慢慢躺回到床上。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担心她要走。现在,她终于走了。走了也好,至少他们俩之间,有一个人能得到幸福。
方廷玉在床上一直躺到太阳落山。
黄昏时分,他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去推祝青青的卧室门。
她的卧室还是往常那样,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好像晚上主人还会回来掀开它似的。只有当打开衣柜,他才发现里面的衣服少了大半。
他慢慢走到书桌前,这张拿来充当梳妆台的桌子,上面还摆放着祝青青日常用的香水、粉饼、口红、雪花膏……甚至还有用得只剩小半瓶的双妹嚜花露水,祝青青招蚊子,总是一到初夏就备下花露水。
花露水瓶子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方廷玉启”。
抽出信,慢慢打开,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澄心厂之事,若有要紧,我会同你联络。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永别。
祝青青就这样搬出了小公寓。
从那之后,方廷玉和祝青青一段时间里再没见过,澄心厂运转一切正常,也没有任何事情要请示他这个挂名老板。
直到九月份,方廷玉突然收到岳汀兰的来信,她告诉他,她考取了上海美专,十月份就要来上海读书了,让方廷玉和祝青青准备好为她接风洗尘。
方廷玉思量再三,最后拿着信去澄心厂找祝青青。
几个月不见,祝青青消瘦了许多,她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见方廷玉来,淡淡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方廷玉把信给她,她看过后,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年岳先生来上海,就说过汀兰预备考美专,没想到真叫她考上了,到底是岳濯缨的女儿。”
她提起往事来,他的心头也微微一热。
目光一转,又落到墙上那张“澄心”上,正要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谢南邻握着一卷图纸走进来:“晚晚,我刚想到一个方案……”
见方廷玉也在,他笑道:“方先生也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晚晚,等方先生走了,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他走后,祝青青说:“我聘请了谢南邻做澄心厂的技术顾问,他是普林斯顿大学化学专业的高才生。”
方廷玉“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说:“没别的事,那我也先走了,等汀兰到了上海,再一起为她接风洗尘吧。”
好极了,她是澄心厂的负责人,谢南邻是澄心厂的技术顾问,他们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十月份,岳濯缨亲自送岳汀兰到上海入学。
接风宴定在周六,方廷玉没有再亲自去澄心厂送消息,他只是打了个电话,通知祝青青接风宴的时间和地点。
祝青青也只是说,当天一定准时到。
接风宴定在随园,方廷玉带着岳濯缨父女先到,等待祝青青的时间里,方廷玉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当然,除了他和祝青青的那些龃龉。
岳濯缨感叹道:“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她肯定出身不俗,只是没料到,比我原先想的还更清贵些。”
岳汀兰更感兴趣的却是那位南邻小哥哥。
她不停地追问方廷玉:“那个谢南邻长得英俊吗?他多高?谈吐怎么样?”
方廷玉觉得烦躁,硬邦邦地回答:“等见了祝青青,你自己问她不就得了?”
岳汀兰撇嘴:“我早听青青说过好多回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话不能全信。”
方廷玉的心猝不及防地又被“情人”两个字狠狠地扎了一下。
包间门被敲了两下,方廷玉走过去开门,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祝青青和站在她身边的谢南邻。
祝青青解释道:“南邻哥哥送我来的,他知道这些年岳先生帮了我很多忙,也想当面感谢一下岳先生。”
正打听的正主出现在了面前,岳汀兰早已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熠熠地看着谢南邻:“你就是青青的邻家哥哥?久仰久仰。我叫岳汀兰。”
谢南邻笑:“你就是晚晚常提起的妹妹汀兰?久仰大名。”
既然来了,便落座,一起吃这顿饭吧。
谢南邻是翩翩佳公子,但凡心里没鬼,既见君子,谁不心喜?就连方廷玉,在初次见他而又不知底细时,对他也是十分赞赏的。
岳濯缨更是与他一见如故,他们都是读书人,品性相近,自然亲切。
一场给岳汀兰入学办的接风宴,到头来,主角倒成了谢南邻。
谢南邻一边和岳濯缨聊诗书谈时局,一边又要应付岳汀兰的好奇心。
岳汀兰问:“青青说,你少年时,有一回跟人打架,被人用青砖拍了后脑勺,险些破伤风死掉,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