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见岳汀兰说:“海棠姐一身凤冠霞帔好漂亮啊,我也想试试。”
海棠爽快地说:“好啊。青青呢,要不要也试试?”
方廷玉竖起了耳朵。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只听见窗外的蝉鸣,和里间衣料的窸窣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里间门突然被“哗啦”一声推开,岳汀兰探出头来喊方廷玉:“二哥,快来看,青青穿上嫁衣好漂亮!”
方廷玉想表现出不屑一顾,双脚却不听使唤,游魂一样飘进去。
祝青青正坐在梳妆台前,别别扭扭的,用一种很拧巴的姿势朝门口半转过身来,微垂着双眸。
明亮金黄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和鲜红崭新的“喜字”窗花照进来,祝青青坐在阳光里,嫁衣鲜亮,映得面色绯红,红盖头半遮,一只角垂在眉上。祝青青有一双天然的妩媚长眉,修长、纤秀、婉转,充满欲说还休之意,是她平时装乖巧、柔弱、委屈的法宝。只要她眉尖一耷,即便知道是假的,方廷玉也恨不能倾尽所有,只为换她笑靥如花。
但此刻,她那平日如展翅欲飞的长眉却那么不作假地温顺着,像飞鸟小憩。
方廷玉的心瞬间柔软如古樟树上随风飞舞的许愿红绸。
他脱口而出:“好看。”
祝青青“扑哧”一声笑了:“教了你多少唐诗宋词,夸人还是只会说好看。”
几天后,纪春生来迎亲,方廷玉他们也跟着迎亲队伍回了徽州府。
九月中,方廷玉终于收到了同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消息瞬间传遍全城,方家阖族,家家户户都登门贺喜。二叔二婶虽然平时和方廷玉多有龃龉,但到底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在亲戚朋友们“教导有方”的夸奖里也有点飘飘然,眉开眼笑地张罗设宴庆祝。
借着高兴劲,方廷玉趁机提出带祝青青一起去上海。
一是为陪读,二是为让祝青青开开眼界,方便以后更好地打理生意。
二婶一向看祝青青不顺眼,她离了眼前,自己反而舒畅,因此便没有反对。
收到通知书后不日就要开学,于是一整个九月,方家上下都在为孙少爷和孙少奶奶去上海忙前忙后。
离家前两天正好是中秋节。
全家张罗着清扫房屋过中秋,方廷玉和祝青青也凑热闹去帮忙打扫客厅。
方廷玉拿着鸡毛掸子掸架子,祝青青拿着抹布抹条案上的灰尘。祝青青边打扫,边和方廷玉说话,一个不小心,碰到条案上摆的镜子。眼看镜子就要摔下去,方廷玉一声惊呼,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接住。
惊魂未定地把镜子放回原处后,方廷玉数落祝青青:“毛手毛脚。”
祝青青好奇地问:“我纳闷很久了,你们家在客厅里放镜子干什么?”
从一进方家她就发现,方家客厅条案上,左边放着一面镜子,右边放着一个花瓶,当中一面西洋自鸣钟,自鸣钟两侧还各有一个帽筒。
自鸣钟是为看时间,帽筒是为放帽子,花瓶也可以拿来插鸡毛掸子。
但这面镜子是干什么的?
方廷玉从她手里拿过抹布,小心翼翼地擦镜面:“这是我们徽州旧俗,客厅里摆东瓶西镜,中间放钟,图的是个好兆头,终(钟)生平(瓶)静(镜)。”
祝青青更加迷茫:“为什么不是终生平安?”
“稀奇,天下竟然也有我们祝博学不懂的事情。”
祝青青伸手拧他一把:“快说。”
方廷玉解释:“因为我们徽州人家,男人多在外经商,女人多在家乡持家。所以摆东瓶西镜,瓶是平安,镜是心静,寓意是,男人在外平平安安,女人在家心静如水。”
祝青青冷笑:“这不对吧?为什么是男人在外平平安安,女人在家心静如水?男人在外面经商,花花世界满是诱惑,不更应该心静如水?”
方廷玉“扑哧”一笑:“行啊,那咱们俩,以后你在巴黎平平安安,我在徽州心静如水,怎么样?”
祝青青撇撇嘴:“你心静不心静关我什么事?”
方廷玉没再说话。
得知他们两个人要去上海,岳汀兰执意要“像大人那样”为他们饯行。
她做东,在“香雪帘栊”小酒楼订了个小包间。
今年徽州的夏天走得特别晚,尽管已经过了中秋,但还是浓夏景致。“香雪帘栊”外种了一排柳树,柳树高大,人坐在二楼包间里,推开窗,伸手可以抓到枝条。鸟鸣啁啾,偶尔还有大胆的雏鸟飞进来,在桌子上觅食。
岳汀兰得了岳濯缨的许可,要了一壶酒。
到最后,醉的只有岳汀兰自己。
作为方家长孙,方廷玉从小是在酒桌上混大的,酒量自然不错。而祝青青坚决不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