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徐应子回应温暖微笑,已然主动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手足无措的燕妮,“当然可以…………”她低声地、温柔地重复,仿佛一位母亲,正在耐心地哄着怀中刚出生的小婴儿。
而燕妮像一只木桩子,僵直地靠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
她闭了闭眼,将来势汹涌的眼泪通通逼回眼底。
她不能哭,甚至不能露出悲伤表情,她不允许自己在徐应子面前泄露自己的软弱,浑然就是一头哀伤的倔驴子。
“小姐,祝你幸福。”徐应子在燕妮耳边,送上世间最温柔话语。
“也祝你幸福…………”纵使千万般克制,燕妮的语调难免染上哽咽,然而她很快调整过来,再一次补充说,“更重要的是…………祝你自由,应子…………”
她能感受到母亲在这一秒的迟疑与触动,徐应子浑身震颤,心神触动,但她与燕妮都是同一种人,在情感与自由之间,一律选择自由,也习惯为别人选择自由。
“多谢你……”徐应子试探着轻拍着燕妮的后背,如同一位真正的母亲。
“不必谢。”燕妮主动退出她怀抱,眼圈已微红。
市政广场中央一群鸽子飞过,游客围拢来与鸽子交流,叽里咕噜,世界语言各自交汇,热闹非常。
燕妮穿过鸽群,默然走在佛罗伦萨的瑰丽街市内,丹尼从背后三两步追上,问她,“Christina,你打算去哪里?”
燕妮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知道。”
她茫然地走着,似乎要一直走到佛罗伦萨的尽头。
红港没有冬天。
大雨夹着雪白电光倾泻而下,又是一个台风夜。
陆震坤在皇后旧坊选一处僻静角落,独自饮酒。
许多事告一段落,他身边人走的走散的散,家中孤独,便越发不愿意回家,宁可在街边买醉,也好过孤枕难眠。
只是热闹总要不请自来,打搅他的个人时间。
阿梅还是老样子,化浓妆,穿细高跟,扭动婀娜身体,企图与岁月争高低。但人哪里赢得了时间?争到最后,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满脸尘埃去认输。
阿梅坐到陆震坤身侧,端起小桌上喝到一半的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陆震坤面无表情,始终瘫软在沙发上,仿佛被人抽走脊梁骨,只剩一团绵软的肉。
“我记得我同你讲过,让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他的声音太冷,冷得阿梅上下牙齿都要打颤。
阿梅借着酒意,壮起胆,“阿坤,我很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我听说你最近官司缠身,很难处理……阿坤,我同你共过患难,我不怕,我可以陪你…………”
“谁跟你说我官司缠身?要等你同情?我陆震坤会走到这一步?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他当下终于多出一丝属于活人的表情,在酒吧斑斓闪烁的灯光下,带一脸嘲讽笑意,对住阿梅,“刀疤最近在红水监狱过得好吗?需不需要我再找几个人,好好关照关照他?”
“阿坤,我大哥已经知道错,就看在从前他替你杀过人、抵过命的份上,你放过他,好不好?”
“知道错?刀疤这个人我比你了解,除非死,否则他绝不会认错。等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做掉我,阿梅,你当我低B?三句话就被你哄上钩?”
阿梅哭丧着脸,今晚在他威压下老去十岁,陈旧得像宁波大厦二十五瓦的楼梯灯,“阿坤,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从前?阿坤,我好后悔,早知道如此,我一定劝住我哥…………”
“你想哭就一个人慢慢哭,我还有事,不奉陪。”他扔下一叠钞票,起身就走,留下阿梅仍坐在原处,心也留在原处,怀念往昔,仰赖往昔。
陆震坤走出皇后酒坊时,雨已经弱下来,淅淅沥沥地下着,带着一股缠绵爱意。
阿忠在门口等,一如既往等他上车。
车内空荡寂寥,陆震坤上车也不说去哪,于是阿忠只能慢慢向榕树湾方向开,边开车边说:“坤哥,机票订好了,只是……坤哥,不回来是不是更好?”
“不回来?不回来在英国喝风啊?把你们都留在红港,呆呆傻傻等人砍?说好三天就三天,我陆震坤不是半途逃跑的人。”脾气不好,耐性欠奉,他今晚似火山,随时要爆发。
阿忠只得闭嘴,老老实实开车。
陆震坤满心燥郁,双手环胸,闭上眼在后座上养神。阿梅说得不错,曾生出事之后,他近日官非不断,全因吴震英要讲求“公道”,秉公办案,不肯利用政治资源为他开一扇方便之门,还要美其名曰“为他将来着想,洗的干干净净出来,从头开始难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