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都没有一个好去处。
她抽烟时,右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发抖,“曾生能中意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谁会突然冒出来取代我?我夜夜失眠等辞退通知。”
陆震坤原本对许多事都没耐心,但见到宝珠当下脏污斑驳模样,又或是听完情歌格外伤感,他居然大发慈悲,轻声细语与宝珠谈心,“曾生身边最长期限是半年,你刚刚生完,曾生最中意你身上妈咪味道,他不会舍得马上换你,不如你趁这个时间好好赚一笔,为自己今后打算。当然,事成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阿坤,你不明白…………”她转过头来,瞳仁颤抖,仿佛刚刚得知地球将于几分几秒后爆炸,“我四十分钟前才从曾生的别墅里出来,我…………阿坤,我想呕,除非你次次打晕我,否则我真的……我真的做不下去…………”
兴许直到生完禄仔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拥有灵魂与自尊的人类女性,她的皮肉四肢都联通着她的心脏与血液,而不是芭比娃娃的塑胶表皮。
禄仔禄仔,她的血肉凝成的小小身体,香软可爱,懵懂无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纯净灵魂,不似昨夜那位垂暮老人,浑身散发着腐朽脏污恶臭——
昨夜在那间客厅一般大小的浴室内,她头一次认真看他。
一位描述为中年都算称赞的老男人,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不看脸,脖颈处皮肤松松散散、层层叠叠如同一只沙皮狗,皮上还长着大大小小疣丝,如同一根根蛆虫一般向外伸展,争先恐后要破皮而出,寻找下一具肥沃新鲜的寄生体。
再往下,那垂落的乳房与肚皮毫无生气,旧得像一块烂棉絮,颜色苍白得仿佛一张揉皱的纸,活脱脱就是一团死肉。
丑,真丑。
臭,真臭。
她只差一点,便要捂住嘴呕出来。
“我做不下去,我想带禄仔走。”
“走?去哪?钱够不够用?物业怎么处理?到新地方有没有人帮忙?曾生会不会一气之下放出追杀令?这些你都不想?”陆震坤仍然无法理解女人,刚入曾生眼时,宝珠对他感激涕零,欢庆自己终于迎来新生活,如今突然厌倦,又发疯一样想逃。
然而事情哪有她想得那样简单?
曾生那类人,从来只有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发起火来连他都要遭殃。
宝珠摇头、落泪、双肩颤抖,不听劝,“我要走,一定要走,就算为了禄仔…………”
“为了禄仔你更要留。”陆震坤突然懊丧起来,他几时成为电台情感热线主持人,每每遇到要逃跑的恋人,他都要放下身段劝对方留下,再忍一忍,“你放心,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
“至多三个月,曾生不会再有闲心同你玩耍。”不得已泄露天机,话一出口他便后悔。
宝珠却听出弦外之音,“三个月?你怎么知道是三个月?”
“我猜的。”
宝珠激动地站起身,高跟鞋跺得咚咚响,指着陆震坤的脸尖声控诉,“你骗我!你休想再骗我!结婚就是你哄我上贼船,送给曾生更是你计划内,陆震坤,你没有心!你才是最坏那一个!你迟早要遭报应!”
他惨淡一笑,“恭喜你,诅咒应验,我已经遭到报应。”
“什么?”
“燕妮走了,她彻底抛弃我。”他松开手枪,身体向后,彻底瘫靠在床头,已经对命运安排放弃抵抗,“不要我的钱,也不要我这个人,连回头看一眼都不屑,好像我是一只破烂垃圾桶。”
“你……你居然……你居然肯放她走?”
“我也没想到,我竟然愿意成全她。”陆震坤仰面看着屋顶吊灯,无不落寞地感叹道,“也许我已被天父感化,改邪归正,慈悲为怀。”
宝珠惊讶,“你是不是吃错药?”说着就伸长手来探他额头温度,怀疑他高烧过度,头脑失灵。
“宝珠,你我都是失意人。”
宝珠却说:“我比你好,我至少还有禄仔。”
从生产之日起,禄仔就成为她的生命之光。
陆震坤双眼失神,决定不再对他的失恋伤心做任何掩藏,他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摆放成一具破烂尸体,“宝珠,你作为旁观者,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
“她……燕妮,她有没有爱过我?”
“哈哈哈哈哈哈!”宝珠沉默三秒,过后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到泪光闪烁才肯停,“阿坤,不不不,靓坤,你竟然也有这一天…………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一天,要不要我去花园里采一朵玫瑰,让你一片一片撕下来,猜她有没有真心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