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芊芊对那一天记得很清楚，除了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吃涮羊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天陈诺教她调了一个料碟。
叶芊芊从小就很会伪装，尤其在叶栩和叶珩面前。现实给她的是单亲母女相依为命的凄苦剧本，她偏偏要演出不屑与暴发户为伍的清高模样，而且演技已经在数年的实践中臻于成熟。
但那天就是她露馅的时刻。
叶芊芊走进装修得古色古香的火锅店，看见每张桌子上摆着的铜锅和服务员指向的料理台上整整两排的调料时，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
在任何数学题、英文阅读和课外书籍面前，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安全感，告诉自己叶栩和叶珩不过是两只叽叽喳喳不懂装懂的笨鹦鹉。
可这里不一样，她从没吃过铜锅涮羊肉，更不知道要怎么装出驾轻就熟云淡风轻的样子。
叶芊芊看见叶栩娇滴滴地跟叶嘉荣撒了几句娇，黄鹂鸟似的小跑到料理台边，拿起小巧的白色料碟，熟练地调制自己想要的口味。
“爸爸，我给你调一个麻酱吧！绝对正宗！”她又回头对叶嘉荣撒娇。
二年级的小朋友逮到一个貌似高级一些的词就会不厌其烦地用，比如这个被叶栩着重强调的“正宗”。
叶芊芊收到叶栩明晃晃挑衅的眼神，假装不在意，瞥开了视线。
她正在“假装在行地随便选两样调料”和“不用调料直接吃”之间犹豫，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满满当当的料碟。
一抬头，是陈诺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你是不是不能吃辣？”陈诺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布置作业一样把料碟塞她手里，“我这个忘记放辣椒油了，给你。”
叶芊芊怔怔接过料碟，足足愣了半分钟。
天知道陈诺为什么也那么好耐心地等着她发愣。
半晌，叶芊芊憋出一句：“…我吃辣。”
陈诺：“……”
没记错的话，那是叶芊芊第一次在陈诺脸上看到扭曲的表情。
陈诺眼角跳了跳，自顾自收回了她手里的料碟，转身说：“那你来调一个辣的。”
叶芊芊下意识跟在他身后走近了料理台。
二八酱。
腐乳。
韭菜花。
辣椒油。
还没反应过来，叶芊芊已经跟着陈诺一一选了调料。整个过程流畅、熟练，好像她也吃过很多次这所谓的“正宗”铜锅涮肉一样。
其实她只是有样学样，而陈诺恰好修养好、动作慢了一点而已。
不管怎样，叶芊芊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端着自己的料碟打算离开。
“你要不要淋香油？”陈诺忽然又问。
叶芊芊猛一回头，原来还没调完，霎时有点惊慌，好像自己不懂装懂露馅了。
还好陈诺是征询的语气，听起来香油这味料也并不必须，只是看个人喜好而已。
于是叶芊芊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说：“不用了，我……”
一句“我不喜欢加这个”还没说完，叶栩不知又从哪冒出来，咋呼道：“当然要淋啊！正宗涮羊肉的麻酱怎么能不加香油！”
…又是这个“正宗”。
叶芊芊烦躁又心虚，节奏被打乱，窘迫极了，接不上话来。
叶栩得意洋洋地看着叶芊芊，仿佛抓到了她巨大的把柄。
陈诺却忽然说：“是吗？可我也不喜欢加。”
叶栩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叶芊芊的窘迫瞬间被痛快的心情冲刷，颇费了点力气压住飞扬的嘴角，仍旧摆出一张云淡风轻的假面，故意说：“我一直就爱吃不正宗的。”
然后端着那碗照葫芦画瓢的料碟施施然坐回了位子。
那天回家，在租期延长一天就要多交五毛钱的情况下，叶芊芊破天荒没有看书屋里租来的漫画。
她满脑子都是陈诺那张好看的脸，和他那一瞬间滑稽的表情，还有他面无表情的那一句“我也不喜欢加”。
小女孩的心思蠢蠢欲动，叶芊芊坐在老旧台灯下，写下了人生第一封情书。
*
故事听完，陈诺表情复杂地看着叶芊芊，问：“所以你真的也给我写过情书？”
叶芊芊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只是因为一碗料碟？”陈诺哭笑不得，语气中似有玩笑，又好像有些不满。
“不是……”想一想，好像也是，叶芊芊辩不清楚，摆摆手，“哎，很复杂，都有吧。”
陈诺“哼”一声，酸溜溜地说：“你这哪是情书，是给叶栩的战书才对吧。”
叶芊芊被他的用词逗笑了，“哪有。”
“有。”陈诺忿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认真看着她说，“叶芊芊，你怎么这么别扭。”
叶芊芊怔了怔，垂下眼帘，筷子拨弄着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