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芜的情绪本来就充沛,她眼眶发热,只好用力抬头,擦了一下酸涩的鼻尖。
江逢在他身边守着他,头一直贴在他脸上,闭眼和他相依偎,他听不见,说不了话,肢体语言更能表达内心的情绪。
江路抬起手,捧住哥哥的脸,轻柔地蹭。
许听芜悄身走出大门,把时间留给两兄弟。
盛遇坐在门前,沉默如西北塞外充满刀斧痕迹的古城墙。
东南街这几天变化很大,拆迁的通知一出,原本寄生在阴潮角落的寄生虫们倾巢而出。
他们恨不得拿了补贴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不愿意走的,走得慢的,往往遭到他们的攻击。
听涛巷里一片狼藉,堆积满地的垃圾,废弃的老旧家具七零八落,散发腐朽斑驳的霉味。
唯一与这晦暗颓废不同的,是墙体上鲜红的“拆”字,一眼望去,如血迹。
盛遇的手上攥着张传单,指尖像是要攥进肉里。
「盛世集团娱乐城打造计划及东南街拆迁通知」
最近镇上最火热的话题,莫过于受居民诟病已久的东南街终于要拆迁了。
另一个伴随其出现在大家口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盛世集团。
现任董事可是云槐镇走出来的商业巨鳄,南方一半的房地产业都是他们家的。
这盛家商业版图扩张那么远,还不忘改善自己的家乡,把云槐镇发展得越来越好,大家津津乐道。
那个人走了那么久,原来就是去谈这件“生意”。
可笑的是,许听芜之前还窃喜,觉得她和盛遇是偷来了时间。
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他们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滚!快搬出去!”听涛巷里,几个久不见光的流氓混混赶着一位拾荒老人。
老人走得慢,被不耐烦的他们踢了一脚,手里的麻袋坠落,散了满地塑料瓶。
他们踢开塑料瓶,推搡老人肩膀:“快滚!”
坐在门前的盛遇,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如离弦之箭冲出,逮住一人的头,重重砸去。
玻璃破碎四溅,散落在涣散潮湿的小巷里。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话音未落,盛遇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墙面上狠狠地挤。
几个人和他厮打在一起,但盛遇武力值明显占上风,出手狠戾,他们都挂了彩,却不能近他的身。
许听芜在旁边想要进去帮忙怕添乱,只好回去帮他守好江路和江逢,把他们往屋子里带。
打斗声响彻昏暗混沌的巷子,从这里望出去,隔了一道布满油污的玻璃,地上哀嚎的人影似鬼魅。
少年安静朝他们挥拳,好似孤独无依的流浪者。
等到外面彻底静谧下来,许听芜走出去时,暮色已四合,漫天都是璀璨繁星。
盛遇坐在地上,指尖夹着烟,在薄暗中猩红如幻地闪烁。
满地碎片映照天色流光,一片狼藉里,他半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周围血气腥潮,他眼里是星空和银河。
柔软得让人心碎。
第98章 【098】草芥·时间像不均匀的介质
江路还是走了,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清晨。
前一晚他们四个去天台上看过星星,江路坐在轮椅上,仰望头顶星空,畅快地笑。
“原来长这样的。”
在东南街那么久,他从来没有上过三楼的天台,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一楼的灶台和卧室。
江逢轻摸他的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鼻尖,慢慢下滑,竖起大拇指。
「好看。」
江路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天上最明亮那颗星。
「以后我在那里。」
江逢当即浮满泪水,头和他抵在一起。
最近东南街的夜晚都静谧非常,为祸作乱的混混们抢先去安置房了,这里彻底被遗忘废弃。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厚重窗帘缝隙而入,陈旧的灰尘滚滚倾泻,在空气里跳动。
江路在靠窗的床头,安然躺卧,阳光终于再次照向这位瘦弱的男孩。
江逢跪于他身前,捧起他的头,断续而痛苦地嚎啕。
他的葬礼办得简单,江逢和盛遇守了他一天,也不会有别人前来吊唁。
底层的人宛如草芥,谁也不会为一片荒草的枯萎而叹息,他走了,迅速折绕成最原始的形态,在火海中肆意生长。
江逢抱着他回家,想打车没人敢接,只能走回去。
盛遇和他并排而行,偶尔和他比一个手势,过了会儿,跟在后面的许听芜看见,江逢的肩无助颤抖起来。
这个春天有些漫长,四周欣欣向荣,吵闹得过分。
与之共繁荣的,是东南街四处张贴的红色喜报,「拆」字写了满墙,像是光荣榜那样,述说这片土壤的新生命。
被社会遗忘的东南街空前受关注,电视台一波波来记者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