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他先前一时麻痹,竟不曾想到这层,还是等七皇子到了金陵,底下的人惹出祸事来,才后知后觉。
林汤两家,树大根深,不比他不过是个寒门入仕的,定有消息门路,早知此事,却半点不当回事,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也浑然不觉,还满不当回事纵着门下胡作非为,当真愚不可及。
看如今这架势,七皇子来势汹汹,此行恐怕不能善了,自己若不早和林家、汤家割席,万一遭其带累……
文士还在继续道:“大人前些日子也提起,皇上如今缺银子,既如此,定要抓几个鸡来开刀,以儆那猴儿,这时候谁若是冒了头,谁便要惹官司,大人为今之计,只有息事宁人。”
“他织造局自垮自的,与大人无干,七殿下是钦差,钦差……钦差,办的总是皇上的差,既然敢敲打咱们,只怕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这是要变天了啊,大人若能独善其身,便很好了。”
王子旋颔首,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话虽如此,本官又该如何独善其身?二十万两银子,明日便要送去,一时实在无从筹措。”
文士朝天拱手道:“小人话说难听些,这事原不是大人一人的过失,既然从前好处大家吃,如今到了消灾的时候,岂有让大人一人破财之理?”
“从前收了银子、吃了油水、拿了好处的,一个也别想漏了,大人一一写信令人去传,让他们明日午时之前,都凑钱来。”
“听话的,咱们和那位内侍打了招呼,记了名字,一道免了是非;若是隔岸观火的,且叫他自生自灭去!与大人有何关系?”
王知府顿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在厅中来回踱了两步,沉声道:“好!若有这一层,想必他们不敢坐视不理,速去叫人来,备快马,本官这就动笔。”
*
翌日傍晚,汪府茶厅。
自那日汪家兄弟、邢夫人知道了闻楚青岩等人真实身份和此趟南下的差事后,都吓了一跳。
不过因有在船上相处的一段时日,傅松亭等侍卫皆同漕帮上下十分投缘,邢夫人被林家逼嫁一事,又有闻楚等人出手相助,因此非但不曾生分,反倒更多了几分患难之交的意味。
尤其汪二哥知道闻楚身份时,大为惊讶,瞧着闻楚,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过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青岩同邢夫人和汪大哥打了招呼,说七殿下差事在身,不便久留,明日闻楚便要动身往杭州去,就此告别,等杭州的事办妥了,再回金陵来。
汪家母子自是应了。
当晚天昏时分,德喜在月泉巷口候着,果然见了那江宁知府王子旋的车马。
德喜回来时,捧了个匣子,奉到青岩手上,众人一道看过,见果然是有零有整恰好足数的二十万两现银,皆是大为吃惊,傅松亭道:“不过一日,让他交来二十万两,他竟真交来了,这钱来的真是好生容易。”
又看着青岩道:“掌事这一番算计,怕是叫那江宁知府连老婆本也没了,松亭佩服,佩服。”
青岩道:“这些现钱,有零有整,汇票钱庄也各不相同,恐怕不是王知府一人积蓄。”
果然德喜又从袖中摸出了一个信封,道:“掌事,那王知府说了,这些是一同孝敬掌事的大小官员名录,特奉了给掌事过目,说是请掌事日后都照应一二。”
青岩闻言,心中一跳,转头去看闻楚。
果然,他方才连那装着钱的匣子也没兴趣多看一眼,此刻却蹙起眉来,道:“拿来我瞧瞧。”
德喜一愣,哪敢耽误,立时垂首恭敬奉了上去。
闻楚拆开信笺一瞧,只见小小一张薄笺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
竟然囊括了大半个江宁府的官员。
青岩不知那信笺上写了什么,只见闻楚垂目间神色冷峻,眉若刀裁,虽只是端坐读信,却显得俊美威仪,怒而不发,气度自成。
青岩心中不知怎得忽然一突,觉得闻楚这模样十分熟悉,不由叫他想起了从前的王爷……
思及此,眼前又鬼使神差的忽然拂过昨日夜里的一个个片段——
这个时候想起这些,回过神来,他一时也不知该羞愧还是该反省,只好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动也不动弹一下。
闻楚看完信笺,递了过来给青岩,青岩这才接了过来,过目后,心里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他一向对这些看似光风朗月,满口礼义的文人并不抱有任何期待。
毕竟有当年谢父在前,他太知道一个人的学识并不能代表品行,即便金榜题名、琼林宴罢,也可能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和那些贪赃枉法的走卒小吏,并无本质区别,都不过是国之蛀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