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见到周惟卿着一身赤红官袍,不知为何躺在他爹的坟前。
“周大人?”
他蹲下身子,用树枝戳了戳青年。
青年浑身都很狼狈,湿润的领口上沾着泥土。
谁看了都有点嫌弃……
青年羽睫轻颤,睁开一双漾着秋水的墨眸。
他的眼眶还泛着红意,一副十分脆弱的模样。
扎西扯了扯嘴角,直言道:
“大人为何要躺在我爹坟前呢?”
周惟卿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是啊,为什么呢……
他微微转动眼眸,在荒郊野岭睡了一日,脑袋犹如撕裂般疼痛。
扎西见他手里还捧着一个透着几分古朴的木盒,也不客气,直接就想伸手去拿。
周惟卿蹙紧了眉头,偏过身子躲开他的手,厉声问道:
“你做什么?!”
他垂眸凝着这个盒子,似乎想不起来这个盒子是作何用的了。
不过总该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扎西略一撇嘴,后退半步道:“你该不会把我爹的军牌挖出来了吧?”
青年轻轻咳嗽几声,站了起来,言简意赅道:
“……没有。”
他捧着盒子,有些趔趄地撞开扎西,径自走下山。
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是谁呢?
他一个人走在下山的山道上,自顾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有一个发白的旧香囊。
青年心下一顿,他认得出这是他自己绣的。
不过他为什么要绣这个呢?
青年回到家,望见绛霄已经在饭桌前洗手等着他吃饭了。
这个小女孩资质很好,又是孤身一人来到汴京读书,他便将她从国子监收回来做学生。
他沉默地拿起碗筷,眉梢蕴着散不去的冷意。
绛霄挥舞着小手,问他:
“先生,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周惟卿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顿住。
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他凝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上面似乎缺了一个人。
到底是谁呢?
他最终开口同绛霄说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到了晚上,他静静望着漆黑冷寂的卧室,下意识握紧了手,却什么也没触到。
胸中忽然升起一股缠人喉咙的窒息感。
他厌恶这种心下空茫的感觉,不知道这股窒息感从何而来。
就像今日的香囊,他也不知道是为谁而绣。
他仰躺在榻上,乌沉沉的眸子一片清冷。
他想,或许是自己旧时替梁帝理政太忙,如今落下了病根。
如今新皇即位,他需要休息一会儿。
元嘉二十三年春,新帝即位已满一年,改年号为天启元年。
周惟卿趁机告病还乡,回到扬州旧宅休养。
这座宅子是他去年买下的,旧时请了人来打理,如今是春夏交接之际,翠竹黄花相映成趣,倒是没生什么杂草。
庭中有一株桂花树苗,也被照顾得很好。
老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为何有的廊前还挂了红绸?
那园丁也忒不识相,竟然私自挂上这些俗物!
他微微躬身,想询问他要不要将这些东西拿下来:
“呃,郎主,这些红绸——”
周惟卿望着那赤红的绸缎,心下又无故生出些怀念。
“无需撤下。”
他径自走到那还没半人高的桂花树前,垂着眸,指尖轻捻起翠绿的叶片。
他莞尔,眸中泛起零星的暖意。
管家望着他的神色,心中愈发诧异。
从去年春天开始,他便没见郎主这样发自内心地眉眼带笑过。
以前除了会见某些阁臣他会礼貌性笑一笑,其余之时,他的性子便一直都是极为平静淡漠的。
他的生活犹如一片寒潭,无风无波,无悲无喜,这才是他的常态。
周惟卿怔愣地看着那棵桂花树。
忽然想起旧时他偷偷带了一株苗子回家,隔日便被舅父命人一手砍去。
想来应该是他一直都想看桂花树开花的模样。
如今这株桂花树便算作对旧时的补偿。
微风拂过鬓间,他有些恍惚地望着院子里的光景。
他单手抚起鬓发,似乎有人曾经在这院中,站在他身前,在那处印下轻轻一吻。
到底是谁呢?
他张张口,想念出那人的名字,可脑中却毫无关于此人的记忆。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他拂袖入了房间,又发现自己书案上摆着一个长木筒。
他拆开来一看,木筒里赫然摆着一封聘书。
这回周惟卿蹙紧了眉头。
上面的字迹是他的字迹,可女方名字那处却是一片空白。
他抿紧了干涩的唇,伸手抚上那些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