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鬼医的身后探出,越过鬼医拾起案上的药方,随后,一道沉缓的男声响起:“……诀烟草、青羽蛇牙、毒龙天花、紫霞石、飞云泉水、风雷芝、玄龟天目……”
陆尘远一字不识的药方,这人却能从头到尾一字不错地念出来,“这些不都是你多年闯荡费尽心力才收集的药材吗,怎么舍得就这么用了?”
“没什么,只是没用了而已。”鬼见愁转头看向身后之人,“奕鸿,你不忙自己的事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奕鸿自阴影中走出,十分自然地坐在陆尘远先前坐过的地方,他仪态端庄大方,说出口的话却是尖锐至极:“没用?是因为陆尘远说的那些话?就连仙草都不要了?”
“也不全是,”鬼见愁全然无视天衍宗传人的失礼之处,垂眸看着自己亲笔写出来的药方,“只是……累了,想放下了而已。”
世人皆传,鬼医喜爱天材地宝,尤其喜爱珍贵药材。
药方上列出来的这些,曾经是他的心头宝,每一个都妥善保管,藏得严严实实,绝不容任何人觊觎,
他还记得,诀烟草是他在塞外荒漠顶着能把人烤化的太阳找了十天十夜,差点被渴死冻死才找到的,
为了青羽蛇牙,他在南蛮古瘴之地呆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寻到青羽蛇王,蛇王性烈,难以驯服,蛇毒之烈,可见血封喉,他废了很大一番功夫,险些丧命在蛇王嘴下,这才成功杀蛇取牙,
毒龙天花只开在最为阴暗的泥沼里,见不得一丝光,紫霞石位于长白山第一缕日光照耀之地,飞云泉水位于人迹罕至地势险恶之地,风雷芝只在雷雨之后才会生长出来,玄龟的行踪更是百年难寻……
唯有这样难寻的宝物,才能让一个经脉尽废的人短短一天就沉疴尽去,宛如新生。
所有这些他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如今却是只看一眼名字,就让他从心底涌现出一股疲累,四肢仿佛被绑上了千斤巨石,沉重到想动动手指都千难万难,
他都快要忘记了,当初的自己究竟是顶着怎样一口气,抱着什么样的念想去把这些东西找回来的。
鬼见愁眼神中弥漫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慢慢伸出手去,把药方齐整地折叠起来。
无望的等待和心中的苦痛压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粒一粒的沙,每过一日便往他的身上落一颗,一点一滴,积沙成塔,不知何时已经积聚成他再也扛不动的大山,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死死压在山下,动弹不得。
他早就累了,偏生心有不甘,于是只能不上不下的吊着。
陆尘远的话,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终于有个理由,放过自己。
鬼见愁长长松一口气,仿佛有无形的重担从他身上卸下来,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带着疲惫的轻松。
他几步走到门口,推开门,门外春意正浓,绿意盎然。
鬼见愁一脚踏出屋,临走之际,回身望向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奕鸿,“你呢?你不也放弃仙草了吗?又准备什么时候放下执念?”
说罢,不等
奕鸿回答,他便拂袖离去。
“我?”
奕鸿隔着紧闭的门,从狭窄的缝隙中望见天寒山之上碧蓝如洗苍凉尽显的无际长空。
恨别离,
求不得……
他是天衍宗传人,博古通今,样貌周正,武功之高整个江湖罕逢敌手,
即便是不做江湖人了,他亦能凭借一身才华去朝堂上博个功名利禄,
这世上少有他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
有人说,这世上无鬼魂,无神明,有人说,人死如灯灭……
他是天衍宗传人奕鸿,天下武功尽在他手!
生死不可越,他偏生要试试,这生死的界限是否真的不可跨越!
鬼见愁说他累了,想放下,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
他永远不会累,永远都不会放下!
至于仙草……
奕鸿起身,推开窗,看草地上沐玄清一边烤着鱼,一边拿烤好的鱼喂灰色的猫。
至于仙草,既已成无用之物,不如放手,拿去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那只灰猫……
他怎么不知道鬼见愁还养了一只猫?
而且看那只猫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沐玄清开开心心哼着歌烤着鱼喂着猫,等她回过神来准备享受劳动成果,却只见火堆上空空如也,一条鱼都没见着,反倒是喵喵叫的那只猫吃得肚子浑圆,满身烤鱼香味。
沐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