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有多欣喜于公子赐名给他、允他同行,
现在就有多痛苦于他明知不配却还不想离开。
他出身御影门,而御影门已毁,在他进入御影门之后,曾经的亲眷也早已无人在世。
天大地大,除了以报恩之名跟着公子,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容身。
莫影寒弯下腰,额头抵着泥土,摆出御影门中最标准不过的请罪姿态,满心卑劣的念头到了嘴边,化作一句,“求公子责罚。”
他实在、实在是不想离开,
于是就只能请罚,
期待用痛苦来平息公子的怒火,用鲜血洗刷自己的过错,
而等到一切终了,他还能被允许留在公子身边。
陆尘远垂下眼眸,
皎皎明月高悬于空,清冷高洁的月辉洒落,勾勒出那人再卑微不过的跪影。
“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又不是你的错,你先起来。”
莫影寒纹丝不动,再一次恳求,“求公子责罚。”
他的语调中隐隐带着绝望的泣音。
陆尘远沉默了一下,掀起衣摆蹲在莫影寒的面前,耐心地解释:“我之前是有些生气,可我气的不是你被齐轩抓住,被他当成人质用来胁迫我。”
进入山谷之后,先是忽遇黑衣人,紧接着对战奕鸿,再然后是决定仙草雪莲归属,鬼医承诺帮阿影治伤,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心中翻腾个不停的怒火早已经被冲得七七八八。
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心底剩下的,就只有对眼前之人的怜惜,和对莫影寒弃自己生命如弃敝履的忿忿不平。
他看过莫影寒的生平,那薄薄的一本册子,字里行间浸满了散不去的血腥和苦痛,
他知道莫影寒一路走来到底忍受了多少,又有多难。
他答应过会照顾好莫影寒,最初相遇之时他或许对莫一带有几分玩闹一样的轻慢,但是对莫影寒,他只想尽己所能,让这个人过的更好一些。
陆尘远抓着莫影寒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我气你不管不顾就想往齐轩的剑上撞……自投罗网,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傻的人啊。”
莫影寒顺从地直起身,眼中满是不解:“……我……只要我死去,齐轩失去能够威胁公子的筹码,公子再无顾忌,定能将他打败,成功夺得仙草。”
陆尘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简直要被这颗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气死,“说你傻你还真傻啊莫小寒!”
他从头开始,帮钻牛角尖的笨蛋梳理因果:“你来说说,我和你来大老远跑到天寒山夺仙草是为了什么?”
莫影寒垂落的手捏紧了裤子的布料,手心布满冷汗,喏喏地答:“是、是为了给、给我治疗内、内伤。”
“没错。”陆尘远赞许地点头,继续循循善诱,“那要是你都不在了,我就算拿到仙草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得了仙草却失去你,这岂非本末倒置?这样傻的事情,我可不干。”
莫影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像他理解不了恩人为什么不气他被俘而气他想要自尽那样,他现在同样理解不了恩人竟然觉得他比仙草更重要。
事情哪能这么算呢?
仙草雪莲乃是不世出的宝物,举世只有这么一朵,失不可得,
而他不过是御影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出身低贱,公子若是想要,不需多费力就能寻来无数。
孰轻孰重,哪个更珍贵,看一眼便知。
“你、你、”
陆尘远一时语塞,沮丧地苦叹一声。
是他太过想当然了。
他生于种花长于种花,自幼接受的教导就是人命可贵,一个人的生命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生命难再回。
而莫影寒与他不同。
或许在久远的过去,曾有人把他捧为心尖肉、掌中宝,但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御影门用严苛到堪称残忍的规矩和刑罚让他牢记,他的命轻如鸿毛,一钱不值。
大概在莫影寒的心里,雪莲比他的命重要,恩人比他的命重要,哪怕是路边的花花草草,都比他的命更重要。
莫影寒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所以当他的命和别的什么东西放在一天平上去衡量,高高翘起来的那一端永远都只会是他自己。
陆尘远鼻子一酸。
偏偏,这人还在用无辜又迷茫的眼神看着他,黝黑的眼中干净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就这样,还不承认自己是大傻瓜呢……
陆尘远扬手弹了莫影寒一个脑瓜崩,哑着嗓子说:“这是罚你让我那么担心的。”
莫影寒的额头渐渐泛起一片红,他呆呆地抬手摸摸脑袋,